正文 觀音不肯去(2 / 3)

蔡巡長要去找人幫幫鄭掌櫃,急匆匆地走了。鄭掌櫃也沒閑著,想好了主意跟日本浪人周旋。不到兩個時辰,兩個日本浪人果然來了。

塌鼻子把一根金條扔在櫃台上:“快快的,紅玉球的拿來!”

鄭掌櫃早就打算找岔子刁難兩個浪人,他看那根金條顏色發暗,多半兒是成色不足,正要拿起來掂量,忽聽大門外一聲吆喝:“掌櫃的發財啦!”緊接著就聽見板磚拍得胸脯“砰砰”響,這是武叫街的來了,鄭掌櫃讓夥計給了幾個錢,可是板磚還是“砰砰”地響個不停。

鄭掌櫃奇怪了,甩下浪人到門外一看,原來是武叫街的“楊瘋子”。楊瘋子膀大腰圓半瘋半傻,平時來討錢也不死纏爛打,店家有零錢就給幾個,不想給就說今兒沒開張,楊瘋子也就走了,今天多半兒是又犯了傻,給了錢反倒不走了。鄭掌櫃又丟給他幾個錢,楊瘋子撿起來掖進腰裏,抄起板磚又照胸脯上砰砰地拍起來。

鄭掌櫃火了:“楊瘋子!你少給我裝蒜,再不滾我叫巡警了!”鄭掌櫃知道,叫街的最怕巡警,看見巡警就趕緊躲起來,等巡警走遠了才敢再叫,否則被巡警堵上,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警棍,保準讓你半個月起不來炕。

這次楊瘋子竟然不怕,照樣兒“砰砰”拍胸脯,招來了好多人看熱鬧。鄭掌櫃腦瓜一轉,估摸他可能是蔡巡長派來攪局的,索性也抄著手看熱鬧,把兩個浪人晾在了店裏。

塌鼻子挺有耐心,獨眼龍可忍不住了,一躥跳了出來,指著楊瘋子大叫:“你的,快快滾蛋的!”楊瘋子大怒:“小日本兒,你才該滾蛋呢!”獨眼龍故伎重施,大喝一聲拔出洋刀,照準楊瘋子的脖子砍去。楊瘋子可不吃這一套,挺著脖子一動沒動,獨眼龍趕緊抬手,洋刀“嗖”地貼著楊瘋子的頭皮兒掠過,楊瘋子連眼皮兒都沒眨,圍觀的人們一齊叫起好來。

獨眼龍吃了窩脖兒,提著洋刀不知所措。塌鼻子趕緊跑出來解圍,要把獨眼龍拉進當鋪。楊瘋子卻不幹了,跳過來擋住去路,把左手裏的板磚丟到了獨眼龍腳下,舉起了右手裏的板磚,圍觀的人們更是大聲叫起好來。

這是武叫街的規矩:你不給錢行,可是不能打罵,否則他就要跟你叫板,比著拿板磚拍腦袋。拍腦袋可是自己拍自己,看誰拍得狠拍得重,你贏了他滾蛋,你輸了就得給他賠禮賠錢。

獨眼龍不懂得這一套,隻當楊瘋子舉起板磚要拍他,急忙撿起腳下的板磚,“啪”地拍在了楊瘋子腦袋上,楊瘋子腦袋上登時冒出血來,晃了兩晃倒在了地下!

這一下可是茅坑裏扔炸彈——激起了公憤(糞),人堆裏幾個看熱鬧的年輕人氣急了,撿起地下的磚頭瓦塊就砸了過去,大夥兒一看也不罵了,都跟著一通亂砸,兩個浪人被雨點般的磚頭瓦塊砸得“哇哇”直叫,抱著腦袋逃進了當鋪。大夥兒哪裏肯放,舉著磚頭就要往裏衝,鄭掌櫃慌了,若是讓這些人衝進去,店裏可就要被砸爛了,於是趕緊跑上去阻攔,可是拉住一個衝上去兩個,急得鄭掌櫃嗓子都喊啞了。

正在亂成一鍋粥之時,忽聽一陣警笛響,蔡巡長帶著幾個巡警跑過來,攔住眾人喝問緣故,大夥兒七嘴八舌地講了事情的經過。蔡巡長看看倒在地下的楊瘋子,正要過去查看傷情,兩個日本浪人從店裏閃出來,打算趁著亂開溜,蔡巡長大喝一聲:“哪裏跑!”命令巡警:“把他倆帶到警察署去!”

巡警們“呼啦”一聲擁上去,兩個浪人對視了一眼,“嗖”地拔出洋刀,背對背靠在一起,對著圍上來的巡警們,狗咬尾巴似的轉起圈兒來。

巡警們沒見過這種陣勢,一個大個子巡警照著獨眼龍一棍打下,獨眼龍揮刀迎上去,隻聽“唰啦”一聲,警棍被削作兩截兒,嚇得大個子趕緊後退。獨眼龍跟塌鼻子趁勢逼上來,揮舞著洋刀企圖突圍,圍觀的人們吆喝起來:“砸他狗日的!”抄起磚頭瓦塊又砸了過去,兩個浪人舞起洋刀格擋,哪裏抵得住雨點般的磚頭瓦塊。獨眼龍腿上挨了一磚頭,疼得一瘸一拐,圈子也轉不動了,塌鼻子嘴上挨了一瓦塊,砸掉了兩個門牙,滿嘴都是血沫子。

這樣下去是要出人命的,蔡巡長連推帶踹,趕著巡警們擋在了浪人前麵,人們怕傷了巡警,隻好住了手。這樣僵持下去總不是個辦法,蔡巡長跑到對麵的洋行裏打了個電話,回來對著兩個浪人喝道:“把刀放下!我已經通知了你們領事館,都去警察署解決問題,快走吧!”

兩個浪人一聽有領事館出麵,趕緊把洋刀別在腰裏,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催著巡警快走。蔡巡長冷冷一笑,命令巡警攙上滿頭是血的楊瘋子,又招呼鄭掌櫃:“你也跟去做個證。”

一行人才走出不遠,一輛插著“膏藥旗”的小轎車飛快地駛來,衝到隊伍跟前“嘎”地緊急刹車,人們正在愣神兒,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小胡子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衝著兩個浪人一招手,兩個浪人飛快地鑽進了車裏。蔡巡長才要命令巡警們攔車,小胡子衝蔡巡長叫道:“你們有話到領事館說!”說完腦袋一縮,小轎車開起來就走。當鋪前的人群還沒有散去,見狀一起衝上來,不知誰大叫一聲:“砸狗日的!”

人們一齊動手,撿起磚頭瓦塊追著小轎車猛砸。蔡巡長哪裏攔得住,眼看車窗玻璃碎了,“膏藥旗”打掉了,小轎車上被砸出了一片大坑小坑,拖著一溜兒黑煙逃跑了。

蔡巡長隻能跺腳歎氣:糟了,惹出外交糾紛了!

4.天地有正氣

事兒鬧大了,最害怕的是鄭掌櫃,糾紛出在自己的當鋪,日本人沒事兒還要找邪火,何況這次砸了領事館的車!

鄭掌櫃提心吊膽地等著消息,等到第二天,蔡巡長垂頭喪氣地來了,領章上少了一個“花”。他告訴鄭掌櫃:咱們的政府惹不起日本人,賠了好多錢才算了事,自己也被署長罵了個狗血噴頭,降一級留職察看。這樣雖然應付了領事館,兩個浪人卻未必甘心,少不了還要來搗亂。

看鄭掌櫃愁容滿麵,蔡巡長又告訴鄭掌櫃:“瘦猴子、楊瘋子都是我叫來的,本來是想把兩個浪人趕走,沒想到他們竟敢拍了楊瘋子的腦袋,叫街的都是死黨,打一個惹一幫,準會找他們報仇。我告訴巡警們都裝看不見,讓小日本兒嚐嚐叫街的厲害!”

連累了蔡巡長,鄭掌櫃好生過意不去,拿了十塊大洋塞過去,讓他給署長送份大禮,買一個早點兒複職。十塊大洋是蔡巡長兩個月的餉錢,鄭掌櫃掙錢也不容易,蔡巡長實在不好意思收,鄭掌櫃硬把大洋塞進他的兜裏,蔡巡長拗不過鄭掌櫃,歎口氣走了……

當鋪裏鬧了事兒,生意冷冷清清,鄭掌櫃正打算早點兒關門打烊,日本領事館那個戴金絲眼鏡的小胡子來了。

鄭掌櫃冷眼看著他,板著臉不說話。小胡子卻是厚臉皮,隻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架起了二郎腿。鄭掌櫃也不好把他推出去,隻得問他有何貴幹,小胡子方才開了口,自我介紹是領事館的翻譯,他告訴鄭掌櫃:大日本一貫主張日中親善,浪人們也並非故意鬧事兒,因為很快就到日本天皇的壽辰了,浪人們是想買件賀禮獻給天皇,這紅玉球正好對了路。你想想,日本是日出之國,如果把觀音的雕像換成天皇,讓天皇坐在太陽中間,那不正是普照天下嗎?

鄭掌櫃聽不下去了:“他們既是日出之國,那就讓天皇在他們國裏坐著好了,紅玉球裏是中國的不肯去觀音,憑嘛讓日本天皇坐在裏頭?”小胡子冷笑:“你隻管賺大錢,誰坐裏頭關你屁事?觀音又不是你祖宗!”鄭掌櫃實在忍不住了:“中國人總是你祖宗吧!你就不怕把他們氣得從祖墳裏跳出來?”小胡子氣急敗壞:“你……你有種,咱們……騎驢看唱本!”鄭掌櫃朝外一揮手:“不送!”小胡子抬起屁股,急頭白臉地滾蛋了……

鄭掌櫃看看天已經黑了,正要招呼夥計上門板,一個黑影子閃進了當鋪,把鄭掌櫃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又是柳公公。

鄭掌櫃趕緊打發走夥計,請柳公公坐下說話。看來柳公公不知道當鋪出了事兒,笑嘻嘻地拿出了一方雞血石印章,對著燈光要鄭掌櫃掌眼,鄭掌櫃數落柳公公:“你有東西為嘛不一氣兒拿來?

還來惹是生非呀!”柳公公莫名其妙,待聽了砸車經過也害怕了,趕緊給鄭掌櫃作揖:“這是最後一次了,我隻要三十塊大洋,得了錢我就回鄉下養老去了。”

三十塊實在很劃算,鄭掌櫃隻盼他早點兒消失,馬上拿出了大洋:“你拿了錢趕緊走,千萬別再露麵了!”

柳公公連連點頭,揣上大洋就出了門。鄭掌櫃看著他上了大街,剛要轉身進店,忽聽一陣馬達響,一輛黑轎車飛弛而來,猛然停在柳公公身邊,兩個黑衣人緊跟著從車裏跳出來,架起正發愣的柳公公塞進了轎車,沒等鄭掌櫃回過味兒來,黑轎車“嗚”地一聲疾駛而去。

糟糕了!鄭掌櫃急忙叫夥計去找蔡巡長。過了一會兒,蔡巡長匆匆跑來,聽了鄭掌櫃的報告也愣住了,是誰綁架了柳公公呢?兩個人正在猜測,外麵突然有人敲門,鄭掌櫃從門縫裏一看,卻是武叫街的楊瘋子,鄭掌櫃怕他在門外折騰,隻好把他放進來。楊瘋子現在沒有了瘋傻樣兒,看見蔡巡長趕緊報告:“您在這兒正好!剛才瘦猴兒告訴我,他看見有個人從當鋪裏出來被綁架了,動手的好像是日本浪人!”

蔡巡長點點頭:“我猜也是他們。”楊瘋子說:“我們往常沒少挨巡警的揍,按說我不該幫你管閑事,還讓他們把腦袋拍了。

可我再孬也是中國人,不能讓小日本這麼橫行霸道!你們信得過我就說說緣故,我幫忙也要幫個明白。”

鄭掌櫃看看蔡巡長,蔡巡長點點頭,鄭掌櫃就一五一十地講了事情的經過。

楊瘋子“砰”地一拍胸脯:“好!觀音不肯去,咱們更不能丟祖宗的臉!別看我一個大字不認得,可我聽說書的講過文天祥,上有天,下有地,做人就得有股子正氣!你們既然信得過我,我也不瞞你們了,我就是叫街幫的幫主,平日裏裝瘋賣傻可不賣良心,這件事我管定了!”

鄭掌櫃樂壞了,蔡巡長也挑起了大拇指,楊瘋子想了想接著說:“要保住紅玉球我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先把紅玉球存在我手裏,不管誰來買誰來搜,就說是太監讓我來贖走了,他們有本事就來找我,天大的事我頂著,等事情過去再原物奉還,可我拿不出五十塊大洋押給你,掌櫃的看著辦吧。”

隻要能保住紅玉球又不招來災禍,五十塊大洋算個嘛!鄭掌櫃又看看蔡巡長,蔡巡長又點點頭,鄭掌櫃拿來紅玉球交給了楊瘋子。

5.誰的腦袋硬

第二天,當鋪開門不大會兒工夫,兩個日本浪人就來了,塌鼻子牛哄哄地把一張紙片往櫃上一拍:“贖當!”鄭掌櫃拿起來一看,正是紅玉球的當票!

鄭掌櫃早想好了對策:“不對頭吧?太監已經托付別人把紅玉球贖走了,這當票肯定是假的!”塌鼻子火了:“八嘎!當票是太監的給我的!”鄭掌櫃想證實太監的下落,冷笑一聲說:“好啊,那你就叫太監來對證吧!”塌鼻子正在轉眼珠兒,獨眼龍大叫起來:“你的,壞了壞了的!紅玉球不交出來,死啦死啦的!”

話剛落音,當鋪門外“哈拉巴”呱嗒呱嗒響起來:

狼吃肉,狗咂嘴兒,

禽獸不如小日本兒,

中國人,有骨氣,

咱們的觀音不肯去!

鄭掌櫃哈哈大笑起來,夥計們也跟著拍巴掌叫好。獨眼龍大怒,一躥跳了出去,他原以為隻是文叫街的瘦猴兒,沒想到旁邊還站了十多個武叫街的,手拿板磚怒目而視,獨眼龍沒了脾氣,幹瞪眼不敢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