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瘋子把手裏的板磚丟給獨眼龍:“那天你拍了我,今天你先還賬!”獨眼龍現在知道武叫街的規矩了,撿起那塊磚掂了掂,硬邦邦沉甸甸的,他練過柔道,可沒練過拍腦袋,心裏不禁有些發虛。楊瘋子看他不敢動手,叉開雙腿哈哈大笑:“害怕了?
好,不敢拍也行,你從我褲襠下爬過去,爺爺就饒了你!”
武士道豈能鑽褲襠?獨眼龍看看塌鼻子,指望他想出個抽身之計,十幾個武叫街的卻等不得,手拿板磚吆喝著圍了上來。獨眼龍知道沒有退路,便狠狠心一磚拍下去,隻聽“砰”的一聲悶響,腦袋上淌出血來,獨眼龍隻覺頭昏腿軟,硬撐著才沒有倒下。
楊瘋子叫了聲:“好!老賬還完了,咱倆再比比誰的腦袋硬!”擺開架式運了口氣,雙手舉磚照自己腦袋上猛地一拍,板磚“喀嚓”一聲粉碎,楊瘋子麵不改色地抖掉頭上的碎磚碴子:“該你拍了!”
瘦驢拉硬屎,獨眼龍豁出去了,也學著楊瘋子的樣子憋了口氣,咬著牙一磚拍了下去,又是“砰”的一聲悶響,板磚斷作兩截兒,獨眼龍癱在了地下。
塌鼻子“哇”的一聲,撲上去救護獨眼龍,楊瘋子一把拉住他,從一個叫街的手裏接過兩塊板磚,拿了一塊丟給塌鼻子:“該咱倆比了!”塌鼻子急忙搖手:“我的不比,我的不比!”攙起滿頭是血的獨眼龍就要走,楊瘋子橫身擋住:“想走?沒那麼容易!把你們搶走的當票交出來!”說著舉起板磚逼了上去,叫街的也一齊吼叫起來。
塌鼻子大叫:“你們的人多,打架的不要,明天的,我的讓太監來說話!”楊瘋子還要逼上去,鄭掌櫃一把拉住了他:“放他走,看他敢不敢把太監帶來!”楊瘋子明白了,鄭掌櫃是想找機會把柳公公救出來,於是衝著眾叫街的一揮手,大夥兒讓開了一條路,塌鼻子拖起獨眼龍,夾著尾巴逃跑了……
鄭掌櫃心裏高興,招呼眾叫街的:“大家夥兒辛苦了,咱們去酒樓喝個痛快!”眾叫街的歡呼起來,跟著鄭掌櫃來到當鋪對麵的大酒樓,鄭掌櫃吩咐跑堂的隻管上好酒好菜,這些人也不會客氣,大碗酒大塊肉猛吃起來。
憑鄭掌櫃這個身份,做夢也想不到會跟叫街的一起喝酒,一者是心裏頭高興,二者也是受了這些人的感染,鄭掌櫃也放開了,跟他們稱兄道弟吆五喝六,比往常喝斯文酒痛快多了。
喝得高興,瘦猴兒敲起“哈拉巴”助興:
鄭掌櫃,來請客,
跟咱叫街的一起坐,
楊瘋子,玩板磚,
專拍浪人不傷咱!
鄭掌櫃實在好奇,推推洋洋得意的楊瘋子:“你們都會硬氣功吧?”楊瘋子拿來兩塊板磚遞給鄭掌櫃:“你掂掂。”鄭掌櫃接過來掂了掂,一塊輕一塊重,楊瘋子拿過那塊輕的在桌角上一磕,磚斷了,原來裏麵是空心的!楊瘋子哈哈大笑:“我們要是會硬氣功就不叫街了,開場子賣藝多來勁兒呀!”
楊瘋子告訴鄭掌櫃:這是他們專門在窯上定做的空心磚,這種磚拍起來聲音大,叫街的時候又省力氣又不疼,到了比拍腦袋的時候就給人家實心的,自己用空心的。空心磚使點兒勁一拍就碎了,誰也看不出是假的,用實心的可就吃了大虧,上次獨眼龍拿實心磚拍了楊瘋子,這次也該他嚐嚐滋味兒了!
鄭掌櫃哈哈大笑,笑過之後又挺感動,這是叫街的賴以為生的秘訣呀,今天竟泄露給他這個外行,這是把他當做自己人了!
自己人說話直來直去,鄭掌櫃便問他往後怎麼對付日本人,楊瘋子笑道:“咱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兒,你隻管放心喝酒,我準讓他小日本兒竹籃打水一場空!”
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樣子,鄭掌櫃樂得放心喝起了酒。大夥兒喝得正熱鬧,當鋪夥計跑來給鄭掌櫃送信,說蔡巡長在當鋪裏等他有事商量,鄭掌櫃隻好讓大夥兒先喝著,自己趕緊跑回當鋪來。
6.板磚做紀念
蔡巡長正在屋裏兜圈子,一見鄭掌櫃就叫:“你還有心思喝酒!這件事兒鬧大了!”原來日本領事館把柳公公盜賣宮中古董的事通知了溥儀,溥儀已經派人報告了當局,要找鄭掌櫃追還贓物。鄭掌櫃慌了,錢財損失是小事,收買贓物是要吃官司的!
鄭掌櫃趕緊問蔡巡長:“當局說嘛了?”蔡巡長說:“當局對日本人也是又恨又怕,好在是溥儀要追贓,打官司也是中國人的事,跟他們日本人沒關係,所以要他們先把柳公公交出來,等調查清楚再說。可是日本人說柳公公把當票給了他們,一定要贖回紅玉球才能放人,現在兩邊正交涉呢!”
這事兒麻煩了,當局來追贓還好一些,自己可以裝作不知情,大不了花錢免災,紅玉球總歸還在中國人手裏。如果當局真下了命令,一定讓日本人贖走紅玉球怎麼辦?兩個人正在商量對策,夥計通報柳公公來了!
鄭掌櫃和蔡巡長又驚又喜,急忙迎了上去,卻見柳公公搖搖晃晃地走進來,兩眼瞪直臉色鐵青,好像是喝醉了酒。兩個人趕緊請他坐下,隻見柳公公突然抱住肚子,喉嚨裏“咕咕”響了兩聲,猛地一張嘴,“噗”地噴出一口鮮血,“咕咚”一聲摔在了地下。
鄭掌櫃嚇呆了,還是蔡巡長慣見凶案,上前摸摸柳公公沒了脈動,再試試口鼻也沒了呼吸,看他那七竅流血的樣子就是中了毒。蔡巡長急忙衝出當鋪,隻模糊地看到遠處有一輛黑轎車,一閃就不見了。蔡巡長沒有辦法追蹤,隻好告訴鄭掌櫃保護現場,自己趕緊去警察署報告。
看到蔡巡長跑遠,鄭掌櫃招呼夥計趕快關門。大門剛關上,門外突然跑來了二十多個日本浪人,衝著當鋪“哇哇”大叫,塌鼻子叫得最凶:“我的看見太監的進去了,你的叫他出來說話,我要贖紅玉球的!”接著“乒乒乓乓”砸起門來。
這一鬧驚動了對麵酒樓裏那些叫街的,推窗一看又是浪人來鬧事,楊瘋子狠狠把酒碗摔在地下:“來得好快呀,弟兄們,就按照咱們商量好的辦,跟我上!”大夥兒一聲呐喊,忽隆隆衝下樓去。
當鋪門前,二十多個浪人和十幾個叫街的擺開了陣勢,鬥毆一觸即發。塌鼻子冷笑:“打架的你們的不行,紅玉球拿來的最好!”楊瘋子喝道:“太監讓我把紅玉球贖出來了,想要紅玉球拿金條來!”
塌鼻子不信:“你的撒謊!紅玉球的拿出來,我的看看!”
楊瘋子從懷裏掏出了紅玉球,把那個小孔湊到塌鼻子眼前:“看見了吧?你的金條呢?”塌鼻子也從懷裏掏出來一根金條,一手遞金條一手來接紅玉球。楊瘋子嘻嘻一笑,又把紅玉球揣進了懷裏:“一根金條的不行,我要兩根!”塌鼻子大怒,罵了聲:“八嘎!”揚手給了楊瘋子一個大耳光,楊瘋子大叫一聲,一腳踢在塌鼻子褲襠裏,塌鼻子捂著襠倒在地下,哇哇嚎叫著打起滾兒來。
兩夥人都急了眼,“嗷嗷”叫著一哄而上,叫街的舉起板磚就砸,日本浪人早有準備,一頭撲進叫街的懷裏,扭在一起廝打起來。日本浪人們都會柔道,“乒乒乓乓”把叫街的摔倒了好幾個。
楊瘋子眼看吃了虧,急忙打了一聲尖利的呼哨,叫街的馬上後退幾步,從懷裏掏出一個個小紙包,照著浪人們的臉上擲去,紙包在浪人們的臉上爆裂,一股刺鼻的石灰味兒隨著白煙彌漫開來,浪人們躲避不及,一個個捂著眼睛“哇哇”嚎叫。叫街的得了手,撲上去一頓拳打腳踢,揍得浪人們鬼哭狼嚎。
正在這時,蔡巡長“嗚嗚”地吹著警笛,帶著幾個巡警跑了過來。巡警們看到叫街的占了上風,誰也不去動手阻攔,隻在嘴上吆喝叫喊。蔡巡長生怕鬧出人命,喝令巡警們動手把他們拉開。別看巡警們平時常常追打叫街的,現在可知道應該向著誰,自然而然地就要“拉偏手”,都是上去推搡浪人們,有的還趁機下絆子打黑拳,這一來叫街的更得了手,大板磚拍得浪人們頭破血流。
這時有幾個浪人揉開了眼,一看原來是巡警拉偏手,氣得返回身打起巡警來。巡警們的手早就癢癢了,現在可是有了借口,掄起警棍奮勇參戰,蔡巡長喊巡警,巡警裝聽不見;喊楊瘋子,楊瘋子不理睬,整個亂成了一鍋粥。
倒在街邊的塌鼻子襠裏疼得輕了些,爬起來剛要參戰,卻見楊瘋子一個跟頭從混戰的人堆裏跌出來,骨碌碌恰好滾到塌鼻子身邊,紅玉球也從懷裏掉了出來,看樣子是被浪人摔昏了。塌鼻子大喜,趕緊抓起紅玉球揣在身上,跳起來大叫了一聲日本話,這一聲可比蔡巡長的警笛管用,浪人們急忙擺脫了各自的對手,頂著雨點般的拳腳警棍,架起幾個受傷的浪人,跟著塌鼻子就跑……
蔡巡長費了好大勁兒才攔住了大夥兒的追擊,鄭掌櫃也趕緊打開門,查看有沒有人受傷。一通忙亂之後,大夥兒才發現不見了楊瘋子。鄭掌櫃知道紅玉球在楊瘋子身上,急得一個勁兒地跺腳,蔡巡長可顧不得這麼多,當鋪裏還躺著一個死人呢!
這次的事兒可真是鬧大了,大夥兒都以為要惹出一場大官司,沒想到鬥毆過後風平浪靜,直到蔡巡長從警察署回來才知道:日本方麵竟然沒有提出抗議,柳公公之死也沒有人追究,這一來正對了當局的心思,幹脆就當做沒這回事兒了。
蔡巡長隻好來料理後事,鄭掌櫃掏錢買了口好棺材,把柳公公當做無主屍埋到了城外墳地……
紅玉球丟了,鄭掌櫃痛惜不已。楊瘋子下落不明,鄭掌櫃滿腹狐疑,到處打聽楊瘋子的下落,可那些叫街的眾口一詞,都說楊瘋子帶著紅玉球逃跑了。過了幾天,鄭掌櫃又聽到玉器行裏傳說,日本浪人正在出高價尋找匠人,要改雕一個紅玉球裏的畫像。難道浪人們把紅玉球搞到手了?鄭掌櫃鬧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急得幹瞪眼沒辦法,誰知過了幾天,日本浪人也到處尋找起楊瘋子來。鄭掌櫃心裏又燃起了希望,反倒盼著楊瘋子跑得越遠越好。
日子久了,紅玉球的事兒也漸漸被人們淡忘了。叫街的照舊叫街,鄭掌櫃照舊做生意,蔡巡長告訴鄭掌櫃:好多日本浪人去了東三省,那邊兒八成要出麻煩,這邊兒的街麵上倒是清靜多了。
一天傍晚,鄭掌櫃正在後堂吃晚飯,忽聽門外敲起了“哈拉巴”:
鄭掌櫃,別發愁,
別怕丟了紅玉球,
紅玉球,換板磚,
留下板磚做紀念!
鄭掌櫃心裏一動,放下飯碗正要出去,夥計送進一塊板磚來。鄭掌櫃接過板磚,掂了掂是空心的,卻聽到磚裏麵“骨碌骨碌”響,鄭掌櫃仔細看看板磚,中間有一道細細的裂紋,好像是兩截斷磚粘在了一起。鄭掌櫃驀然醒悟,拿起板磚一磕,板磚斷成了兩截兒,裏麵滾出來一個紅玉球!
鄭掌櫃大喜,趕緊往小孔裏看看,“不肯去觀音”仍舊端坐在紅光裏。鄭掌櫃現在明白了:日本浪人搶走的紅玉球是假的!
街上有的是能工巧匠,隻要有真東西做樣子,沒有仿不出來的。
隻是楊瘋子的安排實在高明,在雙方打架時故意裝作摔昏,讓塌鼻子搶走了假球。但他也知道,這種假貨瞞不過內行,日本浪人早晚會發現上當,所以就趁亂失了蹤,故意讓鄭掌櫃到處找他,放出他帶著紅玉球逃走的消息,日本浪人隻顧到處抓他,當然就不會找鄭掌櫃的麻煩了……
楊瘋子躲到哪裏去了呢?鄭掌櫃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兒:唉!等著吧,誰願意背井離鄉呢,聽說東三省那邊要開戰了,等咱們打跑了小日本兒,他一準兒還要回來叫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