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1 / 3)

胤出師順利,康熙五十九年進駐西寧,一切遵從皇帝諭旨辦事,在青海彙集了蒙、回、藏的兵馬。阿拉布坦聞訊後,連忙帶領駐紮在拉薩的兵馬倉皇西逃。胤原想堵住他的歸路,切斷新疆富八城通往拉薩的糧道,一鼓聚殲。他轉念一想,明年一開春就是康熙登極六十年大慶,各地都要向朝廷報喜,自己萬一有個閃失,豈不白白辛苦二年,落個竹籃打水?加之胤禩來信,再三叮囑,“萬不可躁動,有傷聖上知人之明”,思慮再三,息了立功念頭。自將“拉薩大捷”的情形修成表章,遣鄂倫岱星夜進京,一來“給阿瑪請安”,二來“瞧瞧八爺、四爺他們在做什麼,在西邊有什麼要辦的事,趕緊回來報我。”

鄂倫岱奉了鈞令,馬不停蹄馳到北京,已是康熙六十年正月初五。滿京都還是過年氣象。趕到暢春園見了康熙出來,鄂倫岱連家也不回,便趕往朝陽門廉親王府來見胤禩。

“見著萬歲了!”胤禩聽完鄂倫岱的敘說,默謀良久,笑道:“這一趟可苦了你了。”他這幾年一直抱病在家,養得滿麵紅光,神采奕奕,剛剛送走一幹前來“探病”的大員,又見著鄂倫岱,更是十分高興。他問道:“萬歲都說了些什麼話?”鄂倫岱喝著胤禩賞的參湯,說道:“主子說,這個年過得累,身上乏得一點氣力一也沒。還說奴才既回來了,前方又沒什麼大事,叫奴才開了春再回去。如有旨意,叫兵部發去就是。又誇了十四爺有出息,出去曆練一番,寫來的奏章看著也老成穩重多了。”胤禩說道:“別說阿瑪累,就是我這個閑人,在一旁看著也替他累!那些官員們盡說些粉飾太平的假話,他就信以為真,十四爺在前方陳威,後方各省催科,報稱‘樂輸’軍糧。這‘樂輸’本是心甘情願報效的事,田文鏡在山東逼得雞飛狗跳地叫人樂輸!甚或逼得人一家跳井!如今的事真假難辨,偏四哥就愛這樣的,有什麼法子?”

鄂倫岱乍從苦寒荒漠的沙場回到這花花世界、溫柔之鄉,聽著胤禩清談高論,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種厭惡之感,忙定了定神,說道:“那是各人造化不同,所以心境也不一樣。我在外出兵放馬,殺得血葫蘆兒似的,回到北京,覺得到處都很別扭,連路都走不好,真他娘的怪事!方才萬歲說,禮部正籌備千叟宴,這可是亙古沒有過的新鮮事兒,我跟萬歲說了,想瞧瞧熱鬧兒再走。”

“你得回去。”胤禩從安樂椅上坐直了身子,說道,“如今不是享福的時候兒,十四爺跟前不能沒你,忘了我臨別時的囑咐了?”鄂倫岱笑道:“十四爺那裏沒事。雅布齊他們都跟著,能出什麼事?十四爺明說是大將軍王,其實除了兵,什麼都有人掣肘,連糧草供應都是年羹堯一手包辦,一手轉運。十四爺就有什麼別樣的心思,又能如何動作呢?”

這倒是頭一次聽說,胤禩心中不禁一動,年羹堯這兩年和自己若即若離,閃爍不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莫非連胤禛如今也做起皇帝夢來?但卻不見胤禛結交人,也沒掌兵權,康熙言談裏頭,也隻是誇他有治事之才。“治事之才”四字,用之於宰相輔臣則可,用之於皇帝……他搖了搖頭,已經斷定年羹堯是奉康熙之命提防胤。但也有點吃不準,因為自高福兒莫名其妙地失蹤之後,相繼隻曉得雍王府裏藏的鄭春華也死了,其餘的消息一點也挖不出來了。心裏動著無數的念頭,胤禩說道:“你不要錯會了我的意。我如今沉屙在身,早沒了什麼雄心——我巴不得將來十四弟揚眉吐氣呢?我是想,你昔年在科布多救過年的命,有這一層兒,你在十四爺營裏,他安全得多。所以還是不要離十四爺的好。須知光景隻在數年之間,大變在即,是什麼情景,誰也說不準啊!”

“八爺說的是。”鄂倫岱聽他假話連篇,兀自鄭重其事,心裏暗笑,口中卻道,“既如此,明後日我就走。還得到別的爺府裏打個花胡哨兒,回去給十四爺回話。”說罷見胤禩無話,方辭出來去尋胤禛。

雍親王卻不在家,管家蔡英告訴鄂倫岱,“四爺在大內,說要有要緊人見,請往太和殿、體仁閣那裏去找。”鄂倫岱隻好又到東華門。好在皇帝不在紫禁城,門禁比較鬆,又都是熟人,做好做歹放了鄂倫岱進去,果見胤禛帶著一大群太監正指揮著用蘆席搭彩棚。

“那不是老鄂回來了嘛!”胤禛一頭一臉的灰,正指手畫腳間,一回頭見鄂倫岱過來,哈哈笑道:“怎麼就曬成這樣了,又黑又紫,廟裏的周倉似的?一路風塵,太辛苦了,明兒晚間我們抽一會空,好好聊聊!”鄂倫岱忙請了安,說道:“我才回來,先去見了萬歲,又見了八爺,臨走時十四爺再三叮囑,叫回來問德主兒安,看看四爺,說平日在京,還不覺怎的,一出遠門,著實惦記著四爺呢!”胤禛替鄂倫岱拍了拍肩頭上的浮塵,審視良久,歎道:“謝謝他惦記著了。我手下這幾個奴才,跟著我在北京辦這麼點差,有的就叫苦,有的就泡病!看看你,想著弟弟也必是這模樣……不知怎樣吃苦來!如今天正冷,前頭也沒有軍情,你既回來了,就住些日子罷,好生滋養一下,暖和了再走——缺什麼東西,跟我說一聲就是。”

鄂倫岱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凡事隻怕比,隻這幾句體恤話,怎麼寬宏仁愛的八爺就沒有呢?他低頭沉思了一陣,說道:“萬歲爺也有這個意思,隻是八爺已經說了,叫我早些回去。我是他的門下,不好違拗的。”胤禛笑道:“這也用不著犯遲疑,萬歲都有旨意,怕的什麼?虧你還是個天不收地不管的角色!”一句話說得鄂倫岱也笑了,因見胤禛實在忙,便辭了,徑自進大內去給胤禛、胤的母親德妃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