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鴻生之紅黑聚散(2 / 3)

上海煤炭銷量激增,震動了開平公司的大班(相當於總經理),他不信黃毛有這種本事,自然要過問。黃毛倒也實在,乘機為劉鴻生請功。大班來電,正式招見劉鴻生這個業務功臣。

劉鴻生等的就是這一天,他開始不著痕跡地探訪大班的為人與嗜好。

一次乘考爾德喝得麵紅耳熱、談興正濃時,劉鴻生很自然地將話題引到了大班的身上。

“他嘛,雖然是我們英國的紳士,可也酷好這杯中之物咧!什麼狀元紅、女兒紅,一概來者不拒!另外,他還好茶,不像我,酒好就行!” 考爾德說道。

1909年深秋,劉鴻生奉召北赴天津,直接麵見了英商、開平礦務總公司的大班司脫諾。略一寒暄,劉鴻生便擺出隨身攜帶的幾樣禮物,說:“匆不及備,幾樣土產,不成敬意,萬望笑納!” 這些土產包括宜興茶具、碧螺春茶、狀元紅酒,讓司脫諾眉開眼笑。

這次會麵,司脫諾決定設一個售品處,作為開平煤在上海的銷售機構,聘任劉鴻生為經理。銷路要進一步擴展到整個長江下遊,包括上海、蘇州、無錫、常州、鎮江、南京等地,除外企用煤外,其他客戶統劃為售品處的銷售範圍。

這種經理,就是所謂的“買辦”,不但薪金甚高,而且社會地位也高,是多少人,包括劉鴻生在內,夢寐以求而不得的,孰料今日竟一步到位!劉鴻生的內心自是狂喜不已。雙方還簽訂了30年的獨家經營的合同:傭金按每噸8錢4分銀子計算;每年結賬一次,扣除售品處各種開支外,全部盈餘由公司與售品處五五分成;建碼頭等費用由公司撥給;劉鴻生享有售品處的人事、勞資及各項費用開支的全權,總公司定期派員檢查。

來津前,劉鴻生原本是想取得司脫諾好感後鞏固在上海的銷售地位,根本沒想到會成為開平煤礦在上海的第一號買辦,這回可真要“發大財了”!

一步步從底層爬上來的劉鴻生,深知機遇難得。大局粗定,略一能放開手,劉鴻生就迅速展開了銷售攻勢。

依靠薄利多銷、多補傭金、大小用戶一視同仁的辦法,開平煤一舉占領了滬寧線各個城鎮的市場,在富庶的江南打開了銷路。望著那港汊河灣裏載煤而去的大小船隻,劉鴻生非常欣慰:“別說賺得少點兒,就算是賠點,能占領這塊市場,也劃算!”

市場占領總體順利,但也經曆不少風險。

嘉善、宜興等地的窯場本來都是燒柴的,以煤代替柴,奪了當地許多人的生計。

一次,劉鴻生去宜興收賬。有人悄悄告訴他,有3 000個柴農要找他“吃講茶”(民間習俗,解決民間糾紛的一種飲茶方式)。小劉哪敢公開與這些山民理論,除非不怕挨打,因此,得知消息後,他趕緊乘一條糞船逃走。

一戰期間,歐美列強忙著打仗,中國民族資本趁機快速發展,開灤煤銷路大好。

劉鴻生自己租船,前後有數十艘,由秦皇島運煤到上海。當時,每噸煤可以賺四五兩銀子,持續約3年,他至少賺有100多萬兩銀子。

短短幾年,劉鴻生從一個貧寒大學生成了百萬富翁,完成了原始積累。

縛“鳳”

做倒爺確實不賴。

倒煤沒幾年,劉鴻生不僅占領了長江下遊市場,賺得盆滿缽滿,還收獲了愛情。

1908年夏天,因為銷煤,20歲的上海買辦劉鴻生在風光明媚的蘇州待了不少時間。江南出美女,蘇州更是天堂,可以前劉鴻生從未留意過。但愛情來了,上帝也擋不住。一個偶然的機遇中,劉鴻生一眼便看中了清雅、大方、熱情、活潑的葉素貞。

劉鴻生人長得漂亮,身材高大,屬於典型的南人北相。兩年的推銷生涯,他早練得巧舌如簧,妙口生花,加上一口流利的英語,察言觀色的心機,沒兩天便迷倒了葉小姐。待二度相逢,兩人就私訂了終身。

葉小姐的父親葉世恭是燮昌火柴廠的老板,在蘇州是知名人士,怎容得獨生女兒如此“下嫁”?葉小姐的哥哥更氣得暴跳如雷,“素貞莫不是瘋了!”

求婚時,劉鴻生忍氣吞聲,恭謹有禮,可還是受了不少輕慢。新婚後,他便當著妻子葉素貞的麵決斷地說:“等著瞧吧!總有一天,我要在蘇州辦一個火柴廠,把老頭的燮昌廠打倒!”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1919年夏季,機會果然來了。

這一年蘇北發大水,大批災民流入蘇州及上海。災民多,人工便宜,這是投資辦廠的絕好機會。因此。劉鴻生打算在蘇州辦一家火柴廠,既能賑災救民,又順勢了結自己與老嶽父之間的一段恩怨。

1920年元旦,劉鴻生邀請了杜家坤等7位股東,集資12萬元,正式在蘇州創辦華商鴻生火柴公司。華商鴻生公司糊火柴盒不用固定工,而是分包給城鄉貧苦人家,解決了大批人的就業問題。直至20世紀60年代,這種分包粘火柴盒的辦法仍為國內火柴廠沿襲使用。

不過,鴻生火柴的質量實在難以恭維:火柴頭上的氯酸鉀一受潮便脫落,火柴盒兩側的磷片又不耐用,火柴還沒用完,就已破損、脫落,由此獲得了“爛糊火柴”的名號,致使公司1924年以前虧損嚴重。

當時中國人生產的火柴多為有毒的黃磷火柴,超過40℃就會自動燃燒,這是本土火柴的致命“硬傷”。劉鴻生認定,要擴大自家火柴銷量,扭虧為盈,唯一的途徑就是生產出像樣的安全火柴。

這時,劉鴻生認識了剛從美國留學歸來的化學博士林天驥。兩人一見如故,劉鴻生當場聘用林博士為總工程師,聘金每月1 000塊銀元。

這樣的月薪比劉鴻生本人的都高,在當時可是天價!而讓人灰心的是,每月拿著天價高薪的林博士,耗費了廠子不少錢財,搗鼓了幾個月,卻絲毫不見成效。人是劉老大請來的,他自己有耐心,其他幾位股東可就不滿意了,嚷嚷著要這位美國海歸走人。但劉鴻生堅決不同意,他看好林博士的實驗前景。

半年後,林天驥采用高強度的膠粘劑,終於解決了火柴生產的藥頭化學配方以及火柴頭受潮脫落等關鍵問題。經過改進,華商鴻生火柴公司生產出一流的安全火柴,頭大、發火快、火苗白,磷麵經久耐用,價格也比“洋火”低廉。

隨著銷量節節攀升,鴻生火柴在華東地區站穩了腳跟,逐漸成為瑞典、日本等外商火柴的強勁對手。至於老丈人的火柴廠,早就被小劉收入自己囊中。

瑞典火柴集團多次提議收購鴻生火柴廠,劉鴻生都以條件不合為由予以拒絕。

談不攏就打,這是老外的一向伎倆。

從1927年開始,瑞典火柴集團攜帶自己的知名品牌“鳳凰”,以成本一半的價格傾銷,企圖壓迫劉鴻生等退讓,國內不少火柴廠相繼倒閉。

瑞典火柴集團是托拉斯,統一采購、生產、營銷,一個聲音對外;而國內火柴企業分散不一,廠小力薄,還常常內訌,怎是強大外商的對手?

劉鴻生意識到,指望別人是靠不住的,最好的辦法是實行自救——同業合並,劃區銷售,減少內部競爭,共同抵禦洋火柴的侵入。他說:

“你要發大財,一定要讓你的同行、經銷商發小財。有飯大家吃,不可一個人獨吞。最愚蠢的人,就是想一個人發財,叫別人倒黴。”

劉鴻生四處奔走呼號,與熒昌、中華二廠很快達成合股,成立大中華火柴股份有限公司,當年產銷量占全國的22%。

這一切並沒有阻止住瑞典火柴的野心。

1930年10月5日,媒體爆出驚天消息:瑞典擬用1 500萬元貸款,換取中國火柴專賣權50年;而苦於財政危機的國民政府,也打算批準。

這一協議如果成真,本土火柴廠隻有關門。劉鴻生發動全國火柴同業聯合會代表齊聚南京,公開質疑政府的做法,要求政府保護民族工業。眾怒難犯,瑞典火柴專賣的夢想最終黃了。

窮寇宜追。不久,劉鴻生接連“聯華製夷”,“聯夷製夷”,各個擊破洋商。他與美商聯合,迫使東洋“猴子”(日資火柴品牌)就範,有效限製了日資火柴在東北、華北、魯豫地區發展。到1931年,大中華火柴終於打敗了外商火柴的猛烈進攻,占據了大半個中國火柴市場。

當時,有人戲稱:劉鴻生縛住了瑞典“鳳凰”的一對翅膀,捆住了日本“猴子”的四隻腳。

飛“象”

煤倒著,火柴賣著。

按說劉家的生意已經做得不小了,但劉鴻生卻沒有中富即安。

1920年,火柴廠創辦熱潮仍高時,頭腦高效運行的劉鴻生就在思謀著創建一家水泥廠。

原來,煤炭銷售中出現大量次質煙煤與煤屑,既占地又費勞務,就像食之無肉棄之可惜的“雞肋”。劉鴻生曾多次想法處理,但最終都無功而返,唯一可行的是用它們做製造水泥的燃料與配料。可如果單純地推銷給水泥廠,一來水泥廠家不多;二來人家也未必願買,即使買,價錢恐怕也很低,與白送差不多。

劉鴻生正在躊躇,有人卻找上門來了。

來人是上海生錳礦務公司的經理李翼敬,此人很懂得水泥生產而且久有辦工廠之誌,隻是當時水泥廠花費巨大,許多人無力獨資經營,李經理也不例外。於是他便串通了英辦信和華順棧的買辦劉寶餘,一道來找商場上風頭正勁的劉鴻生。

這正中劉鴻生下懷。真是想吃空心菜,來個賣藕的。做生意,看來真的有“財運”一說。

三人立即著手準備,除聯絡股份外,劉鴻生馬上展開了緊張的調查市場與熟悉業務的活動。這是他一向的習慣,不搞明白不動手。很快,股份、資金、技術等一切就緒,股東們公舉他出麵主持。

但劉鴻生卻認為自己年輕資淺,勢難應付。這不是謙虛,上海灘,水深著呢!

為了確保開業順利,他找到鄉黨朱葆三。

朱葆三,黃岩人,大劉鴻生40歲,當時已七十有二,擔任過滬軍都督府的財政總長、上海總商會的會長,是上海金融界、實業界領袖級人物。論資望,論地位,由他出頭擔綱新建的水泥廠,再理想不過。

劉鴻生略事準備,便執同鄉晚輩之禮,登門造訪了。

聽了劉鴻生的來意,朱葆三不動聲色地說:“賢契,洋灰新業,本埠別無廠家,實為一大缺口,隻是……” 略一沉吟,他又緩緩道:

“隻是老朽已是到了閻王不叫自己去的年紀了,體力、精力均已不堪重任,且財力不足,恐負大家厚望了!”

見老爺子隻想出“名”,不願投錢,劉鴻生立馬接腔: “這都好說,晚生早已計議過了。朱老精神健旺,更重要的是德高望重,不敢煩朱老過勞,隻需出麵主持,諸般雜務由我們晚輩操持就是;至於資金,可多可少,聽由朱老自便。”

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朱葆三這麵大旗一豎,好多事都迎刃而解。水泥廠的一應籌備、興辦,包括登記注冊等事,都進行得很順利。許多人讚歎:“找準一個人,少了多少麻煩,又省了多少錢呀!”

選廠址時,爭議很大,但劉鴻生的一番話折服了眾人。

“企業選址,不外乎取決於兩點:接近原料產地或接近產品市場。我建議廠址設在上海市內。大家看,水泥的主要原料是白石,100噸白石可產水泥70噸。白石價低,極易包運;而水泥不僅價高,包運困難,運費也高出白石很多,而且還要防潮。運70噸水泥與運100噸白石至上海,兩者差價何止一倍?現在水運為主,水泥托運難免走漏、返潮,一旦出事損失巨大;白石則無此虞。萬一翻入水中,一船水泥與一船白石的差價孰貴孰賤?不言而喻。因此,廠址不應設在白石產地,而應設在上海市內,這樣不僅省心,而且省用,辦廠自然容易生利!”

最後,水泥廠就設在了上海龍華。

每天,劉鴻生站在自家的洋樓上,就可以看見水泥廠煙囪裏冒出的嫋嫋白煙。如果冒出的是黑煙,那是窯中空氣不足,煤炭沒有充分燃燒,他馬上就會往廠裏打電話,“怎麼搞的?廠裏的黑龍升天了!”

1923年,上海水泥公司投產後,劉鴻生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在全國設立辦事處,分銷廠裏生產的象牌水泥。當時,它麵臨兩個強大的競爭對手:一個是國內最大的唐山啟新洋灰公司生產的馬牌水泥,另一個是大連日商生產的龍牌水泥。從此,為爭奪銷售地盤,龍、馬、象大戰慘烈展開。

作為國產品牌,馬、象兩家打了一段時間後,不久即坐下來開始談判,達成如下協議:“大象”退出以京津為主的華北和華中地區,確保以上海為主的華東和華南地區;“駿馬”在上海及周圍地區限量銷售。

協議從1925年7月1日開始執行。達成協議後,雙方不再跌價競銷,反而兩次商定提價。

1924年,上海水泥公司全年虧損38 000餘元,達成協議後的1925年即盈利12 000餘元,1926年又盈利12萬元。

“五卅慘案”爆發時,啟新洋灰公司的供貨到了一個高潮。

作為造勢高手,這樣的大好形勢,劉鴻生豈能放過?他馬上打出“聯華製夷”的口號,飛“象”跳“馬”,將東洋“龍”擠出了中國市場。

破 格

劉鴻生做事用人,一向不拘成見,不拘一格。對謝培德的聘用,最能體現他的這個特點。

謝培德是上海灘的一個地痞頭子,他身邊籠絡、豢養了不少流氓地痞。劉、謝二人的緣分,最早要追溯到劉鴻生剛剛下海到租界求職的時候,謝算得上是劉的第一個老板。

劉鴻生起家後,謝培德反過來投到他的門下,受命擔任中華碼頭公司的總經理。

作為中華碼頭公司的總經理,薪金優厚,但謝先生卻從來不到碼頭上來。最可氣的是,謝手下的那批地痞流氓經常勾結官府、警察、青洪幫,在碼頭上欺男霸女,甚至公開盜竊碼頭倉庫的物資。凡是倉庫裏多餘的“包子”,包括米包與糖包,還有碼頭上剩餘的地腳煤,統統被他們偷運出去賣掉。所得錢財,謝培德獨占七成,餘下的三成由他的爪牙們自己分掉。

被劉鴻生派到碼頭上做事的堂侄劉念祖是個有心的人,他冷眼旁觀,並暗暗做了估算,僅這兩項一年下來就不下幾千噸,價值在兩三萬元左右。

有一天,劉念祖忍不住將這一切全告訴了劉鴻生。讓侄子驚愕的是,叔叔聽後,幾乎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很平和地說:“這些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