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商人利為先(1 / 3)

做買賣這玩意,開始是人找錢,後來是錢找錢,最後是錢找人了,達到這個境界你就可要發了。

7月的鄉村風景,如詩如畫。大堤上,堤內柳樹,堤上白楊,都高舉著一片片綠雲,滿地是綠色的莊稼,路邊是綠色的野草,這個季節的黃土地滿眼都是稠得化不開的綠色,仿佛空氣也是綠的,吸一口將五髒六腑蕩滌得幹幹淨淨,神清氣爽。

柳楓駕駛著縣委配置的和他眼睛一樣的海藍色普通桑塔納在綠色的海洋中奔馳,輕巧地越上土龍河南大堤,順著護堤林帶的綠蔭跑了一段,下坡就來到了劉家墊。在村口停下向幾個在樹陰裏乘涼的老漢打聽劉華侖的家,奇怪的是說了半天他們隻搖頭,後來又說是四海糧油公司的總經理,幾個老漢笑了起來,說,你說的是他啊,什麼華侖,不就是雙鏵犁嗎?柳楓愣了,怎麼這麼有學問的名字又變成了農具了呢?老漢告訴他說,這小子出生的時候,正趕上毛主席到杭州農具研究所視察雙輪雙鏵犁研製成功的那一天,他老爹為了表示對偉大領袖的熱愛,就給兒子起了個鏵輪這個名字。後來人家發了,不知在外邊受了哪個高人的指點,把名字改了,不過,沒改音,字變了。老鄉親愛揭底。柳楓雖然出生在縣城,但他知道在華北平原大大小小的村莊中都有那麼幾個前知500年的老明白,索性拿出一盒煙拆開人手一支,和他們攀談起來,打聽起劉華侖的家世。

老漢說,名字雖然不實,他們家可是值得你看一看啊,在俺們村原來生產隊的聯合打麥場上,是我們這裏的王爺府哩,好大的一片啊,小汽車停得海了去了。好多當官的都來這裏吃喝,憑你這個車還不一定進得了中門呢。

老漢的話激起了柳楓的興趣,方向盤一轉來到了村南,還真是不用問路,在一片挺秀的白楊林旁邊,真的有一片大宅子,臥龍起脊,飛簷鬥拱,一律青磚建造,磨磚對縫。拐上一條水泥路,一座坐北朝南的大門樓赫然而立,完全是按照北京天安門城樓的樣式,上有縮小的有觀賞價值的城樓,下麵三個門,中間的寬大,禁閉,兩旁的小門開著。門樓兩側一邊各有六棵高大的梧桐樹,樹陰下幾個閑漢正坐在寬大的板凳上聊天。

看到柳楓的汽車,幾個人不約而同站起來,問哪來的,有約定沒有。柳楓沒理他們,熄火鎖車,點燃一支煙,悠然自得地散起步,有滋有味地打量起這座酷似王府的建築來。三進院,一進比一進高,門樓兩側是起脊瓦房,不遠一個垛口,像是烽火台。院子裏的三排正房的起脊上扣的是黃色或綠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發出七彩的光。看過了房子,他又轉身向南瞧,一圈垂楊綠柳環繞著一個人工湖,波光粼粼。柳楓讀書很雜,是懂得一點風水的。水為招財進寶,再聯係到剛來時看到宅子後麵被栽滿了小鬆樹的幾座原來廢棄的磚窯,在平原上也算是依山傍水的占盡好風水的好建築了。也許是柳楓安閑的態度、不凡的氣度使看門人感到蹊蹺,感到來者不一般,其中一個人悄悄走了進去。

突然,中門洞開,不知藏在哪裏的揚聲器奏出了迎賓曲,平時在城裏總是名牌西服領帶,皮鞋鋥亮的劉華侖穿著一身用當地笨花、土織布機紡就的花條褲褂,腳蹬禮服呢圓口布鞋迎了出來,抱拳施禮道:“不知柳書記駕到,有失遠迎。得罪,得罪。”

“恐怕你早看見了吧。”柳楓指了指門樓上隱蔽的電子眼,不客氣地說。

“書記神目如電,我這是雕蟲小技。請,請。”劉華侖繼續作揖。

穿過用整個石頭雕塑成的“招財進寶”的照壁,進了第一重院,六間正房全部前出一步廊,完全木質結構,雕梁畫棟,上麵畫著顯然是農村畫匠塗抹得非常生硬的諸如“桃園三結義”、“三顧茅廬”、“嶽飛槍挑小梁王”等原來連環畫上和走村串戶的說書人帶給農民的故事。院子裏並沒有北京王爺府裏的金魚缸、石榴樹、小巴狗、胖丫頭,而是種滿了豆角、茄子、黃瓜。推開朱紅色的風門,迎麵是仿明清的家具,八仙桌、條幾、太師椅、春凳。靠近窗戶的地方還放了一圈真皮沙發,顯得不倫不類,整個布置富中透著俗,貴中透著土。

柳楓無聲地笑了,趁華侖沏茶倒水的時刻,回憶起了村頭老漢透露出的劉華侖家世:劉華侖的老父說起來也是當年嘉穀縣城南的富家子。劉家自己在土龍河上有私家碼頭,三十多條木船,靠倒賣南方的綢緞茶葉和臨近渤海邊上的私鹽日進鬥金,財源茂盛。一日,老東家經不住一個船老大的蠱惑,跟著船去了一趟杭州。在西子湖畔的“怡紅院”不僅享盡了南方嬌娃的溫柔,還學會了抽大煙,不到三五年,家境沒落。到老東家臨咽氣時,碼頭、船隊,連房子都歸了城裏放高利貸的錢莊老板。華侖的父親淨身出戶,來到劉家墊一個大地主家做賬房先生。他人伶俐,不僅把賬目弄得清清爽爽,閑時還把院裏花草伺候得茁壯茂盛,更絕的是他的長相與老地主非常相像,隻是年齡有差距罷了。那時土匪橫行,冬天的一個早晨,下了一夜的大雪達到了它覆蓋大地的目的後終於停了下來。天放晴,華侖的父親正在指揮長工們在大門口掃雪,從西街口跑來三匹馬,騎馬人雖然穿著當地農民的粗布棉襖,戴著氈帽,但從他們領子裏露出的羊羔毛和臉上的凶氣一看就不是善茬。其中一個勒住鼻子噴著兩股熱氣的馬,用馬鞭指著宅子說:“好大一片水。”另一個騎馬人說:“有水就有魚,魚長八字胡。”華侖的爹長期生活在碼頭,懂得一些江湖黑話,知道他們不是第一次來踩點偵察,因為連主人的特征都清楚了,接口道:“新水,魚是小魚,值不當的下網。”幾個人也沒說話,哈哈笑了幾聲,打馬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