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進京,都是跟領導駐省裏的辦事處,和誰聯係,見誰都是那個看人下菜碟的省駐京辦主任聯係,或首長自己約定,自己隻要準備好材料掂好包就可以了。
沒事翻幹部花名冊是領導幹部的一大愛好,也是習慣,尤其是剛來的領導,柳楓也不例外。此刻,他的目光接連跳過了周步犁、王木耠、付向黨,停留在了四海糧油公司總經理劉華侖上,華侖,華麗、華美、美輪美奐,名字不俗,給他起這個名字的人一定是當地有些文化功底的人。他來到嘉穀有一個願望,就是想在工作之餘挖掘一下本地的文化底蘊,最大的苦惱是找不到知音。他曾經和縣文化局長談過本地文化的起源、變革、繼承與發展,但對方說,他的任務就是一年搞幾次活動,別的沒想過,還給柳楓提了一大堆要錢的事,使他興味索然。
在上次招商引資有縣委常委和副縣長參加的調度會上,他從文化角度深刻剖析了嘉穀開放興縣進展緩慢的原因。他說咱們縣位於華北平原腹地,交通落後,形成了特有的“農耕文化”,和北方的“遊牧文化”和最近東部地區興起的“藍色的海洋文化”大相徑庭。我們這裏的人們多少年來對貧窮有著超常的忍受與滿足,過著一種在圍城裏的固定模式的生活,安土難遷,自我封閉,住著三間外磚掛麵土房,種著幾畝責任田,守著自己的小菜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不敢發財,不願外出,總認為南方人精,城市人滑……
“對,是他娘的這樣,”張二牛服氣地說,“早晨就著老鹹菜疙瘩喝一碗菜粥,啃倆饅頭,大襖一披,趿拉著鞋,摸摸兜裏不多的幾塊錢,順手扯一根掃帚苗,剔著牙在街上瞎××轉悠。碰上麻將桌就一二四毛的玩兩圈,碰不上就脫下一隻鞋墊在屁股底下胡扯淡。上至國家大事,下至村裏的雞狗零碎,一侃就是半天。就這樣,還開放,開放個蛋吧。”
柳楓點了點頭,繼續說:“關鍵是地域的封閉。西方人崇拜太陽,東方人熱愛河流,認為河流哺育了萬物,過去人們逐水草而居,一方麵是為了生活方便獲取生產生活資料,另一方麵是為了加強和外界的聯係,因為那時的交通主要是靠水運。”
方囊幽幽地說:“可我們這裏也有河啊。”他顯然是在誘導什麼。
“對,但是關鍵是我們這條河斷流好幾十年了,和以前的農耕文化形成了斷續再接。河流沒了,而國家的公路建設又沒在此投資,連一條省道都沒有。往東南,離我們這裏不足100公裏是隋煬帝時修的大運河,一直沒有斷流,所以那裏的人比較開放。從小老人們就給子孫說,從這裏往南是人間天堂的蘇杭,往北是繁華的京城,所以,那裏的人們從曆史上就是在外做生意的多,招商引資的人脈也多,而我們這裏呢,往東,是比我們更窮的叫花子遍地的八十八村,往西是過去強人出沒的大山,所以加深了人們的封閉意識。土龍河,過去是人們生活的希望,現在是老百姓解放思想的桎梏,河裏有的隻是發水時從西邊大山裏推過來的一堆堆的流沙,散漫地堆在那裏,傻乎乎地任憑風吹雨打。”
“那按你說我們這裏的人就是土龍河的流沙,散漫而又呆傻了。”方囊的眼睛閃爍了幾下。
周圍的本地幹部露出了憤慨之色,柳楓沒有察覺,可張二牛看到了,他說:“你別在這兒煽風點火,柳書記的意思是說都要走出去,別當窩裏蹲。”
於茂盛最不願看到的是在開會時的爭論,趕緊打圓盤說:“柳楓同誌到底是大知識分子,分析得很透徹,但也不太全麵。我也說句文化話,‘理論是灰色的,生活之樹長青”。咱們下邊主要是幹實事,看效果,四海糧油公司的項目要抓緊。”
書記又一次發了令,二人隻得籌劃去北京跑跑。在縣委辦秘書科給四海糧油公司下通知的間隙裏,張二牛問柳楓:“你啥時候和方囊結上了梁子?”
柳楓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看肯定有,你好好想想吧。”張二牛說,“這家夥陰損著呢。不過,這小子也是苦出身,爬上來也不容易,他上來的過程縣裏人們有個順口溜:王書記家裏哭姥娘,和蘇書記認同行,說李書記像太陽,與於大頭拉老鄉。”
“哦?”柳楓興致上來了。
“其實也就是那點蛋事。”張二牛說,“他師專畢業後分配在東裏屯教書。那時掌權的縣委書記姓王,老家是西邊土龍河上遊嘉禾縣的,方囊他姥姥也是那個縣,好像還是鄰村,不知道怎麼扁擔鉤子掛犁鏵,小腸連蛋的勾咕上了。王書記的丈母娘就一個閨女,一直跟著他,老婆也生了兩個閨女,家裏男人短缺,他短不了去幹點雜活。那年王書記的嶽母死了,咱這裏的規矩是必須至親男人陪靈打幡,王書記是縣裏的老大,幹這活自然不合適,可又是個怕老婆的受氣布袋。方囊知道後,進門三拜九叩,喊著姥娘哭得昏天黑地,這樣一來,野外孫就變成了家造的,穿著大孝袍子打幡摔盆送到墳塋,這樣調到了縣文化館。王書記走,蘇書記來了,他和你一樣,也是個細毛羊,原來是河海日報的總編輯。方囊在文化館那兩年寫了幾篇小散文,還加入了什麼××作家協會。他趕緊拉來了市文聯的一個作家,給蘇書記套上了近乎,調到了縣委宣傳部。姓蘇的走了,又來了一個姓李的書記,方囊在報道組,經常跟著頭頭下鄉。那時,市裏的書記提了一個口號:叫什麼常進農家院,常幹農家活,常吃農家飯,常聽農家言,常解農家難。有一次,李書記到西裏屯割麥子,他寫了一篇通訊登在了市報上,裏麵有這麼幾句:‘朝霞映紅了半邊天,看著金黃色的麥田,太陽笑了,藍天笑了,大地笑了,李書記也笑了。’真他娘的惡心,後麵還說,李書記走的時候讓司機慢慢開,恐怕壓了老百姓的秋苗,這更是扯××蛋,車開得越慢莊稼碾得越壞。就憑這,他調到了縣委辦當了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