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 群雄逐鹿爭問鼎(2 / 3)

“願與將軍,共歸於漢。”眾人皆道。

回到毳幙的時候,儂憶瀟在前麵攔住了李陵:“你為什麼要那麼說?”

“說什麼?”李陵一愕。

“你告訴他們說放他們回漢!”

“那又怎樣?”李陵故作不知。

儂憶瀟直視李陵認真道:“你我都知道,單於絕對不會允許那樣做的!”

“一切後果,我一力承擔。”李陵咬牙道。

“你承擔?”儂憶瀟柳眉倒豎,俏媚的靨上浮起一絲怒暈。不待發作,就被李陵攬入懷中,他不忍讓她為他操心害怕,可是眼看百餘名連死也不曾怕過的漢子泣涕無狀的時候,又叫他於心何忍?每念及此,李陵心中都有義氣相激,不能自已。

“瀟兒,”他抱緊了懷中佳人,在她耳旁嗬氣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他們都是因我受難,我死不足惜,可若不能解救他們,於心何安?”

雖然二人已經執手多年,儂憶瀟依然不勝嬌羞。她小鳥依人般偎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感覺到他男子氣息,麵上緋紅,她柔聲道:“你做的一切我都讚同,可是萬一,那妾身隻能為君重披戰衣。”

“沒有萬一,瀟兒放心,不會有事的。”說話之間,男子托起女子素麵,沉重的鼻息貼上了女子的紅唇。

朔風緊吹,邊關蕭條。一行商隊渡過悠悠遼水,在進入遼東之後改易漢服,然他們並非是趕向繁華富庶的中原,而是徑拐入了人跡罕至的白山黑水深處。彼時已是七月秋時,遼東群山萬壑蔚然深秀,一入深林,更覺萬象肅殺。

白山之巔,不勝嚴寒,草木難生。數十年前那些原本修建得錯落有致的幹欄,如今除了幾處還有孤孑殘存的竹節外,大都已風蝕毀滅,融為山的一部分。至於交通阡陌,則被湮沒不可得見。遙憶當年楚人萬計從此地出發,壯歲旌旗,意氣風發。如今幸能還者不過百餘,皆鬢染霜華,眾人大有滄桑之感。梁力兮等人回到故地,觸景傷情,恍若隔世,爭相擁到天池之畔叩首跪拜。

流光溢彩的天池波瀾不起,玄武岩祭壇肅穆莊嚴,似乎是對世事、蒼生的嘲弄。李陵目睹此景,頓生“縱我歸兮,故人何方”之感。

“便是這裏了嗎?”楚夭在儂憶瀟伴陪之下施施來到天池邊。她一路之上皆表情冷漠,悵悵然有心事,殊是難料,李陵才讓儂憶瀟陪在她身旁。

李陵矯若猿猱,飛步竄上祭壇,將黃金小戟插入地上雄鷹圖案目中,打開甬道門。楚夭與儂憶瀟二人各施身法,衣袂翩翩,飄然而下。

三人持火走入地底,內中儲存的盔甲當年就被李陵令人全部分發下去,如今空空如也。楚夭左右顧盼,頷首沉吟:“如此絕密所在,乃是如何到此?”

李陵將當年自己入楚家之事原原本本說給楚夭,楚夭道:“畢竟大哥也不知道在這麼窮僻地方,還有萬人期待伊的六軍。鑰匙保存於鬼穀,寶藏又是虛妄之事,大哥不能自得,才讓乃代勞。”

“這我明白,”李陵道,“可除那些已經分發下去的盔甲兵矢之外,確實沒有任何發現。”他臨來之前特意找出了龍且那卷竹簡,此時取出交付楚夭。“非是李陵有所隱匿,然上麵所述財富、金人,皆是烏有……”他朝楚夭看去,隻見她目光定格在竹簡一處,麵色有變,喃喃自道:“果然如此。”

李陵和儂憶瀟不約而同循著她目光看去,她所凝視的正是竹簡最後十六個小字:纖塵曆曆,丹心齊畢;亂世虞舞,歌罷複楚。

“這是何意?”二人皆愕。

“吾已發出信號,兄長派來接應之人看見信號便會趕來,那個時候一切都有分曉。”楚夭說時,神色之中不掩悲戚。

“王母,李陵鬥膽能問您以前的事嗎?”李陵的話打破了地底的沉寂。

“乃是要聽乃父親的事嗎?”

“正是,還望王母告之”。

楚夭顯然陷入對往事回憶當中,默然良久,徐徐啟齒。

“伊就是那般救下了季三哥性命,一起來到楚家。伊過去的一切好像都是故事和傳說,伊也是個多麼驕傲自負的人兒。”楚夭回憶著,深深歎息,“不巧的是,儒家的董仲舒居然在同一時間來到楚家,吾等不知道伊拉之間有什麼過節,可是給大哥的選擇,卻是隻能在其中擇一。大哥做夢都想要招攬人才,故頗難抉擇,可是人才人才,人更為才先啊,於是大哥選擇了借助於儒家。”

看著李陵臉上的不甘,楚夭道:“乃不可理解楚人的感情,睚眥必報,何況家國大仇。作為楚家子孫,雖剩一女子,亦必覆劉漢。為了這個目的,吾等可以付出一切代價。當時大哥為了要在起事之時名正言順,明是以吾與單於伊稚斜聯姻,實是要吾暗中查訪,找到留於匈奴之中的楚家信物。吾是家中唯一女子,自是責無旁貸。當大哥要吾帶乃父親從楚家地陵當中離開,吾隻道大哥肯放過伊,沒曾料想到那都是陰謀啊。”

“吾表麵上是無依無靠,叛出楚家,實則神不知鬼不覺臥底到乃父親身旁。當伊把吾留在代郡時候,楚家傳來消息,要吾殺掉李椒,吾當時雖然猶豫,最後還是照作了。楚家派人給吾幾枚儒人的銀針,上麵淬了能讓人癲狂的毒藥。於是吾暗中將針紮在李椒身上,借其非禮,假裝錯手殺之。代郡上下無狀,因為吾是李家帶來的人,此事隻能讓李家人說了算,於是由張騫看護吾前往軍中找李家家長。”

“吾等找到乃父親時候,伊意誌消沉,原來李老將軍被墨家劍士逼死。當伊得知代郡發生的事後,並不責怪於吾,自顧自地悶喝原是軍中用來慶功酒。那時吾接到的命令是殺掉當戶之後,徑入匈奴,自會有人接應。可當吾真要動手時卻發現吾下不了手,一路上的耳鬢廝磨,讓吾對那男子暗生情愫不能自已,最後甚至將自己的身子也交給了伊。”她說到此時,臉上也湧上了少女才有的紅暈。

“後來呢?”李陵問。

楚夭神色一斂,繼續道:“當夜吾趁當戶宿醉未醒,牽馬離開。可方出帳就看見一個匈奴在帳外徘徊,正是前來接應吾的人,後來吾才知道伊竟然是單於伊稚斜。開始吾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伊明明清楚知曉這一切,還要將吾帶回匈奴納為閼氏。後來在王庭日久,才慢慢明白,這就是權謀,而吾本來就隻是無足輕重的人物。”

“單於死前,吾終於得到了大哥要吾找到的,可以號令楚人的鷹形信物,於是逃離王庭,正好碰上了扮作射雕人前來尋吾的季三哥。”

“射雕人是他?”李陵一陣驚愕,當年自己入楚家時,季英對自己的維護、幫扶記憶猶新。

“不錯,吾那時才知道伊已經離了楚家,來匈奴卻是尋吾。在楚家之時伊拉心便在吾身上,沒想到幾十年後還有那份心,隻可惜……”楚夭神色黯然,“吾雖然逃離了匈奴,卻不願再回楚家,於是央伊將信物帶回去。伊不放心將吾置於大漠之中,於是就引來了乃。吾的行蹤最終還是為黑衣發覺,為了從吾手中取得‘虞舞’,於是……”

李陵聽她所說合乎情理,終於相信:“雖然如此,可是為何你認定子羽是你與我父親所生?”他見儂憶瀟嘴角翹起,露出不悅之色,忙道,“瀟兒勿要多疑,我隻是想知道事情真相。”

楚夭道:“單於雖然納吾為妾,可是自始至終都沒有碰過吾。子羽的生事隻是吾與單於之間的秘密,這也就是為何吾不讓乃與子羽在一起了。”

儂憶瀟俏然一笑道:“多虧了你父親做的好事,否則我才得不到你呢。”楚夭掩袖一笑。李陵哭笑不得,終於點頭承認了這個一直不願接受的事實。

“我到底該怎麼稱呼您呢?王母?伊夫人?還是其它?”李陵猶豫問。

“今日,吾早已不求什麼名分。”楚夭忽然嚴肅向李陵道,“但是子羽,乃今後務必要將伊當妹妹好好對待。”她一語多關,在儂憶瀟笑聲之中,李陵臉上一陣窘迫。

三人方從祭壇出來上岸,就聽有人遙遙叫:“妹子!”

眾人循聲而望,但見一條白影快如閃電於山林之間穿行,從兩三裏外來到眾人麵前隻是瞬息之間的事。

“三哥。”楚夭呼道,她覥顏而笑,內心喜悅實已萬分。來人正是季英,聲雖先至,人卻不比聲慢上半拍,端的是快迅絕倫。

楚夭與季英相見,目光便直勾勾不再移開。儂憶瀟輕咳了一聲,笑道:“早就聽說季三叔輕功卓絕,天下罕逢敵手,想來是看到信號,心立刻便飛來見心上人了吧。”

季英並不識她,問楚夭道:“這位是?”

楚夭忙將李陵、儂憶瀟引見給季英,李陵與他舊識,相視拱手,並指著天池之畔的眾人對他道:“這些都是百年前楚國後人,足以令田橫五百,成為笑談。”

季英見眾人形容滄桑,心中湧起難過,扼腕一陣,歎道:“當戶入楚家時候,便是侄兒這般年紀。後來巧逢侄兒再入楚家,實在令人刮目相看。數十年往事,當真夢幻一場,吾等醒時俱老。”

眾人點頭稱是,楚夭道:“大哥可好?”

季英道:“大哥南麵稱王,恢複故楚,響者雲集。”然而他忽然歎息一聲,李陵忙問其故。

季英繼續道:“算上今日,宰相劉屈髦與太子已混戰五日,長安大亂。除了三關守軍扼守咽要,各地漢軍紛紛割據,就連掌控漢精銳北軍的任安也閉營不出。諸侯聯軍聲勢浩大,這本是收還山河大好時候,隻要攻入長安,就可重塑天下。然而……”

“然而諸侯皆作壁上觀,不戮力相與是嗎?”李陵問。

“乃也得知了?”季英一訝。

李陵搖頭道:“塞外消息閉塞,中原之事我無從得知,不過可以猜得出來。”他毫不顧及季英臉上詫色,“大事不賴眾謀,大功不靠聯軍。自戰國至楚漢,諸侯之間多少次結盟,可有一次成功?六國聯軍,屢次被秦拒於函穀之外,漢聯合諸侯,更是屢戰屢敗。聯軍之舉本是因各自為戰不得以才為之,可是每每聯軍之後,連各自為戰不如,逢艱則避,遇難而退,甚至於落井下石,反戈一擊。”

“反漢之事也與伊拉生死攸關,何至於竟成一家之事?”季英顯然不解。

李陵微笑道:“人皆有幸災樂禍之心,可有人願看自己左右親近之人過得比自己好?諸侯之間便是抱了這種念頭,誰也不肯拚盡全力,就是害怕最終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作一切成了他人嫁衣。為此甚至不惜覆巢之下,玉石俱焚。”

“賢侄兒說的真是一點不差,”季英道,“諸侯聯軍行至潼關便徘徊不前,軍資用度日費千金,其心真是凶險的緊。所以原本大哥親統十萬雄兵溯大江而上,日前不得不以二哥鍾離舉帶兵先行攻打潼關,隻是不知今日戰事如何。”

正自敘話之間,梁力兮忽然來到:“李將軍,人來了。”

眾人迎接上去。數百名漢子剛上山巔,皆披白甲。為首之人二十來歲,手提黑鐵長槍,雖然英氣勃勃,臉上的傷痕卻令他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戾氣。李陵一眼就認出了楚天雲,楚天雲他目光環顧,也看到李陵,先是一愕,嘴角抽搐幾下,頗有恨意,頗不願理會。然後才向季英道:“季三叔果然先到了,何以不令伊拉將東西取出?前線戰事緊急,吾等的時間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