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陰屠殺的血腥氣久久彌漫在北方大地。北海王元顥逃走了,臨淮王元或逃走了,安豐王延明也逃走了,士大夫們能逃走的都逃走了。他們逃到蕭梁的首都建康,向南梁皇帝蕭衍尋求政治庇護。昔日仕女雲集、商賈如流、車喧馬鬧的洛陽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這種寂靜就連殺人如麻的爾朱榮也覺得心裏發毛,他甚至夜夜聽到成群的冤魂在他的居所上空驚悸號叫。他對屬下說:“洛陽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哪兒有我的老家河內舒服?”於是,他帶著傀儡皇帝元子攸撤出洛陽,遷都河內(今河南沁陽)。
洛陽成了空城,強大的北魏日薄西山。北魏的現狀,讓那些過氣親王看到新的希望。最先覺醒的是北海王元顥,終於有一天,他向梁武帝提出:“嗬嗬,尊敬的陛下,我想家了,想我的北方大地,想我仍留在北方的親人。”說時,元顥淚流滿麵,泣不成聲。梁武帝何嚐不清楚元顥最想的到底是什麼。其實,他早就想著要讓元顥回到北方,南北戰爭打了多少年了,誰也沒有占上風。與其這樣無休止地打下去,不如尋找另外的途徑。他忽然想起一句話: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培養一個傀儡皇帝未必不是一個最好的辦法。武帝的決定,遭到蕭梁朝廷多數大臣的反對。尚書左仆射柳津說:“北魏的這些親王都是一些養不家的狗,他們在窮途末路中投奔建康。但他們內心中沒有哪一天不在夢想著他們的北魏帝國,送他們回歸,無異於放虎歸山。”
禦史中丞郭祖深說:“北魏雖然遭受洛陽之變和河陰屠殺,但目前尚有六十萬軍隊掌握在梟雄爾朱榮手裏。爾朱榮統治著整個北魏朝廷,正伺機取代傀儡元子攸,斷不會放任元顥坐擁洛陽,他們必然會用重兵阻止元顥的回歸。”
就連一向極少在公開場合發表意見的尚書令徐勉也放棄了中立的立場,勸武帝說:“護送元顥的事,陛下還是三思而後行。”
蕭衍隻得放棄護送元顥回歸北魏的打算。
一年之後,北魏泰山太守羊侃拒絕接受北魏朝廷驃騎大將軍的任命,帶領屬下一萬餘人,戰馬二千匹,突破北魏大軍的重重防線,投奔自己的出生地蕭梁。這件事似乎又重新鼓舞起武帝蕭衍的信心。於是,他將護送元顥北歸,讓其充當傀儡皇帝的意見再次提起,但仍然受到朝廷上下的反對。蕭衍的高級秘書朱異這幾年出入於皇上左右,正大有替代徐勉,成為武帝最得力的心腹大臣之勢。他看準了蕭衍好人佞己的習性,便極力說:“天監以來,我蕭梁以文治之功,已有長達二十八年的穩固統治,遠遠超過南朝曆史上的永嘉之治。現天下向梁,四海歸心。而北魏連年內亂,正分崩離析,兵書雲‘不戰而屈人之兵’。臣以為,送元顥歸北,不失為南北通和之上策。”
柳津依然充當反對派的角色:“送元顥歸北,必然又將掀起一場新的戰爭。陛下這些年來重文輕武,再加上一批立國功臣相繼去世,南梁軍隊青黃不接,並不構成與北魏決殺的陣勢。”
“胡說,”武帝開始發怒了。蕭衍最看不得有人滅自己誌氣,長北魏威風,當時就拉下臉來說:“韋睿死了,曹景宗死了,王茂也死了,這是事實。但是,陳慶之不是在渦陽以三千之師擊潰北魏七萬人馬,創造了南北戰爭史上一段神話嗎?”
武帝發怒,朝廷上下誰也不敢繼續說話。武帝所說,也是事實。一年前的渦陽之戰人們當記憶猶新,在那場戰役中,年輕將領陳慶之的確讓人們看到他過人的膽識和指揮若定的軍事才能。
由於北魏壽陽守將元法僧的降梁,蕭梁朝廷日思夜想的北方重鎮壽陽回到蕭梁的手中。然而不久,渦陽(今安徽淮北蒙城一帶)守將王緯降北,渦陽很快落入北魏手中。渦陽的丟失,剛剛被蕭梁控製的壽陽隨即變成一座孤城。陳慶之接到命令,很快與從九江趕來的江州刺史韋放在壽陽以北、渦陽以南會師。兩支軍隊剛剛落腳,就接到報告,北魏元昭的五萬人馬正火速向渦陽推進,其先頭部隊已到達距渦陽四十裏處。韋放是當年振遠將軍韋睿的兒子,但他卻沒有上一代人的英勇,也沒有上一代人的智謀。遇到這種情況,韋放一時失去了主見,說:“怎麼辦,敵軍五萬,而我軍不足八千,是撤還是進?”陳慶之說:“渦陽不拿下,壽陽必然不保。現在,趁著元昭的先頭部隊長途行軍,立腳未穩,殺他一個下馬威,先挫挫敵軍的士氣。”韋放還在猶豫,陳慶之便說:“你留守大營,聽候動靜,我帶領二百騎兵突襲敵營。天亮後,你就等著我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