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監六年(公元507),由當代大儒賀煬等人曆時六年修訂的《五禮》中的《嘉禮儀注》及《賓禮儀注》共249條修成,而由明山賓等人修訂的另外三禮《軍禮儀注》、《吉禮儀注》和《凶禮儀注》也即將完成初稿。恰好從前線又傳來北伐官兵取得鍾離大捷的消息。這兩件大事讓梁武帝蕭衍喜不自禁,他決定要好好慶祝一番。
四月八日,建康文華殿笙歌曼舞,一派喜慶,蕭衍在這裏舉行盛大酒會,慶祝鍾離大捷。
這是自北伐以來,蕭衍最開心的一天,他的臉上難得地露出輕鬆的笑容。他甚至把五歲的三子蕭綱也帶到文華殿,這對於蕭衍來說,是異乎尋常的事情。人們不明白他為什麼沒有把太子蕭統帶來,而隻帶了三子蕭綱來。蕭綱懵懂未開,正是好動、而又對一切充滿好奇的年齡。他一會兒跑到一位老臣麵前,伸手去拔人家下巴上的胡須,一會兒又趁人不備,抓一把桌上的果子,然後又迅速跑開。他在殿裏穿梭來往,就像一隻活潑的鬆鼠,又像一隻飛來飛去的燕子,文華殿裏的氣氛異常熱烈。
出席這次酒會的人分為兩大陣營,一是文人,一為武將。進入天監之後,雖然時有南北征戰,但南梁總體仍處在和平的環境,加上蕭衍的極力推崇,文學成了品評人物的重要內容,那些馳騁疆場的軍人們便自然退到次要的位置。文華殿裏這樣的宴會進行過多次,文人們盡可以發揮自己的才能,作出一首首赴宴詩以取悅於皇上,那些在立國和北伐中立下赫赫戰功的將軍們多少顯得有些失落,有些寂寞。這一刻,他們隻得自斟自酌,發些無關痛癢的牢騷,也沒多少人在意他們。
文人的陣營又分兩個層次,一是由齊入梁,以當年雞籠山西邸文學集團為中堅的舊友故交,如沈約、任昉、蕭琛、王僧孺、陸倕等;一是新人,如蕭介、張率,劉孺、臧盾,到沆、何遜、王筠、朱異等。這是一個龐大的文人集團,這一龐大文人集團的組成,預示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文學潮流將洶湧而來。看著文華殿裏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蕭衍的興奮甚至超過了剛剛獲得的鍾離大捷。這些人有些蕭衍是熟悉的,有些人則是隻知其文,不知其人。於是,任昉在一旁一一指著那些攢動的人頭,向蕭衍介紹:那個人是誰,他寫過哪些詩,作過哪些文;那個那個又是誰,他是哪位名門之後,他們有過哪些恃才傲物的典故,有過怎樣的風流韻事。他指著那個高個兒的年輕人說:“那就是王融的外甥劉孝綽,據說當年王融曾不止一次誇獎當時還是黃口小兒的這個外甥,說天下的詩才,除了我王融,就是我的外甥阿士了。”蕭衍說:“外甥像舅,這真叫有什麼樣的舅舅,就有什麼樣的外甥了。不過朕讀過劉孝綽的賦,的確有大家之氣,難得,難得。”任昉又指著坐在劉孝綽身旁的瘦瘦的年輕人說:“那就是當年衛將軍王儉的侄子王筠,這人現在是在太子府做記室參軍。”蕭衍又說:“王筠的《芍藥賦》寫得很有文才,隻是太壓抑了些。這可能與他的家庭境遇有關吧。”任昉又指著一個胖胖的有些禿頂的年輕人說:“那就是曾與範雲詩酬往來,如同父子的何遜了。”蕭衍點點頭,說:“知道了。那時候,範彥龍有六十了吧,而何遜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以文會友,忘年之交,難得,難得呀。”說著,就誦起範雲的詩句:“昔去雪如花,今來花如雪。”任昉立刻就續上何遜的和詩:“蒙蒙夕煙起,奄奄殘暉滅。”這正是當年範雲與何遜相和的詩句,現在誦起來,仍別有一番滋味。蕭衍說:“可惜呀,範彥龍過世了,否則,他今天該是多麼高興呀。”提起舊日的老友,蕭衍免不了有些傷感,任昉立即將話題轉移,說:“劉孝綽天監初卷入一樁賄賂案中,其實是代人受過,何遜也是丁憂期剛滿,目前還沒有合適的事情可做。太子有誌於編纂文選,是否將劉孝綽和何遜二人召入東宮,以協助太子編纂文選?”蕭衍立即就說:“好啊,這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蕭衍的視線落到坐在角落裏的兩個悶頭喝酒的少年,問:“那兩個少年郎在哪裏見過,他們那樣喝酒,隻怕要醉。”順著蕭衍的手指看去,任昉說:“那個大一點的就是人們所說的日誦一詩的吳江張率;小的叫劉孺,劉孝綽的堂弟。”蕭衍立即說:“想起來了,那年劉孺到士林館應試,沈約對他極其賞識,一定要朕親自召見他。當時曾命他以李為物,即席作文,他當場口誦《李賦》一篇,沒有一句停頓,四座皆稱為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