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陽城,蕭寶寅沒有選擇跳樓,也沒有選擇跳橋,而是選擇在皇宮對麵的廣場上鋪了一塊草席,然後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坐在那冰冷的草席上。他忍受著北方大地刺骨的寒冷,像一個囚犯一樣坐在他自己劃定的囚牢裏寸步不離。他就是這樣坐在那裏,麵對著洛陽人好奇或戲虐的目光,臉上是那種與這冰冷的大地一樣冰冷的剛毅和執著。他冰冷的身體再也不能溶化那些紛飛的雪花,雪在他的身上鋪了一層又一層,他成了一座雪人。
一個月後,他終於引起北魏朝廷的注意,當得知他的身份後,北魏宣武帝元恪立即指示,要按最高的禮遇來接待這位從建康逃來的前王爺。然而元恪並沒有答應蕭寶寅立即派兵攻打建康的請求。自從北魏孝文帝元宏死去後,北方的天空頓時暗淡了許多。又經過一番激烈的政治鬥爭,少年天子元恪坐上了皇位,然而這個十六歲的北魏皇帝既少年氣盛,又天性怯弱。這幾十年來,南北戰爭打了一場又一場,但誰都不能說自己是真正的贏家。他知道在他的手裏,北魏王朝與那個南方“島夷”一定還會有一場惡戰,但是,就像以往的那幾十次戰爭一樣,他的北魏王朝決無取勝的把握。
或許是同齡人之間有著更多的溝通,對於蕭寶寅的遭遇,元恪深表同情,他讓人專門給蕭寶寅在皇宮附近騰出一處豪華的院落,又讓人給蕭寶寅送去一個年輕美貌的北方姑娘。然而蕭寶寅隻是像一座塑像,依然靜靜地坐在那片草席上,始終一言不發。
這一年的五月,在江州宣布武裝叛亂的刺史陳伯之終於兵敗而逃,在洛陽,陳伯之看到蕭寶寅像雕像一樣坐在那片草席上時,陳伯之哭了。
元恪並沒有給陳伯之送去一座豪華的住所,也沒有給陳伯之送去一個撫慰受傷心靈的北方姑娘,但元恪還是在宮裏接見了陳伯之。元恪在聽完陳伯之的痛述後說:“前番背南齊而降蕭衍,今又背蕭衍投我北魏,朝秦暮楚,反反複複,如此奸佞小人,我若留你,此後必是禍害。推出去,斬了。”元恪話畢,陳伯之即被人捆得像一隻粽子。陳伯之一聲大笑說:“南北之間打了幾十年,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被我南朝人稱作索虜的北魏總是勝少負多了,原來北主都是如陛下一樣鼠目寸光,視黑為白,視良為惡。”
元恪說:“你以為用這種方式辱罵朕,朕就能饒了你嗎?”
陳伯之正要被人推走,一旁的中山王元英附在元恪耳邊說:“陛下可暫饒了他,蕭梁朝廷立足未穩,昨有蕭寶寅請求發兵,今又有陳伯之自請伐梁,就憑這兩人對蕭梁的仇恨,足可抵擋十萬梁軍。”
梁天監二年(公元503)四月,北魏皇帝元恪派出七萬大軍分三條線路發動又一輪南北戰爭。一線分東西兩翼向南推進。其東翼由南齊逃亡而來的鄱陽王蕭寶寅領軍一萬駐屯東城(今安徽定遠東南),西翼由蕭梁投誠而來的陳伯之領兵一萬駐紮陽石(今安徽霍邱東南),兩支人馬很快推進到長江以北沿岸。二線由中山王元英親自領兵三萬,迅速占領南梁北方重鎮義陽,再由義陽南下,將梁軍逼到湖北孝感一帶,造成蕭梁江漢之地的危境。三線由另一魏將邢蠻率部二萬由漢中出發,迅速占領四川綿陽,其目標是攻取益州(成都)。
北魏三線大軍像三股洶湧洪水,迅速向南境撲來,其攻勢之猛,讓猝不及防的蕭梁王朝麵臨自東晉以來最嚴重的軍事威脅。僅僅一年有餘,梁境內沔北、淮南、漢中大片領土丟失。蕭衍意識到,戰況不容樂觀,北魏人的節節勝利,讓剛剛建國的蕭梁王朝陷入空前被動。
然而正如俗話所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蕭梁建國後,除當年全境旱澇災害,此後的幾年幾乎年年風調雨順,糧食增產,再加上蕭衍一係列撥亂反正的舉措贏得人心,梁境內士氣高漲。梁天監四年(公元505),蕭衍在料理內政初見成效後,決定大舉北伐。來而不往非禮也。蕭衍對此次北伐所提出的口號是:踏平“索虜”,統一南北。這一年十月,蕭衍親撰《北伐詔》,在這份“告同胞書”中,蕭衍分析了當前的形勢,痛斥了北魏“索虜”的行徑,指出,若我再不奮起反抗,就將有亡朝之虞。同胞們,北魏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這個仗不打行嗎?一定要打,非打不可。他告訴全境百姓,接連幾年的糧食增產,為我蕭梁的北伐奠定了勝利的基礎,既然對方要打戰,我們隻得奉陪。仗既然打了,我們的目標就不僅是收複失地,而是恢複中原,直搗洛陽,統一南北。
蕭衍的這份告同胞書寫得慷慨激昂,極具號召力。蕭衍也為這次北伐準備了數倍於北魏的兵力,而器械之精良,裝備之齊全,軍容之整齊,是自有南朝以來,從未有過的強盛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