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監五年(公元506),江南又是一片赤地千裏。人們抬著龍王,敲著鑼鼓,對天祈雨。然而一連數月,老天爺仍是滴雨未下。
這個時候,蕭衍忽然想到那個瘋和尚寶誌。正要派人去找寶誌,寶誌突然出現在他的奉天殿裏。
“承蒙大師上次替朕把脈,朕已明白殺障欲障乃人生的大病。現在老天有病,該如何診治呢?”
“勝鬘、勝鬘。”寶誌說完這句,掉頭就走。
“朕明白了,”蕭衍追上去說,“過幾天就是觀世音菩薩的聖誕,朕這就去請慧超在光宅寺講七天《勝鬘經》可嗎?”
“可、可,未可、未可。”
雖然不明白究竟是“可”還是“未可”,但蕭衍還是請慧超在光宅寺講了七日《勝鬘經》。慧超講經圓滿的那天,寶誌來了。蕭衍連忙迎上去說:“老天爺病得不輕,大師還有另外的治法嗎?”
寶誌抬頭看了看天,又趴在地上聽了聽,說:“刀覆盆水。”
蕭衍讓人準備了一盆水,然後再將一把刀擱在水盆上。奇跡發生了。從天邊忽然傳來隱隱雷聲,剛才還烈焰騰空,立刻就烏雲翻滾,不等人們省過事來,大雨傾盆而下,一直下了幾個時辰。人們在大雨裏載歌載舞,蕭衍激動得淚水滿麵,說:“這個寶誌雖然處身在塵垢的世界,但他的精神卻悠遊於靜寂的太空。他是我們當今世界真正的聖人。”
道教領袖與文壇霸主之間關於“崇佛”還是“崇道”的爭論終於結束,陶弘景收起他的乩尺,拿著皇上贈他的黃金、白銀和珠砂回到茅山,開爐煉丹去了。他覺得,或許再過幾年,當皇上宣布“舍佛事道”時,沈約又會寫出大量關於道教正統的文章來。而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是趁著皇上對道教的興趣未減,趕緊煉出一爐好丹來。作為一個職業道士,一切的嘴上功夫都是假的,煉出丹來才是硬道理。
建康剛剛平靜,僧正慧雲忽然又向皇上報告說:“範縝自從被貶廣州後,一點兒也沒有消沉,他將十幾年前的那本小冊子《神滅論》刪繁就簡,做了重新修改,在士大夫中間廣為散發,其矛頭直指皇上的以佛治國之道。”
蕭衍終於想起,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範縝的消息了。
“好久沒聽到那個範先生的危言高論了,不知道他在廣州過得怎樣啊。”
沈約說:“聽說他過得不錯,他在郊區買了一棟舊居,每天就在那裏讀書,寫文章,當然,還有釣魚和帶孫子。”
“難得他過得如此悠閑,這倒不像他的性格。”
早在永平年間,竟陵王蕭子良在西邸開辦盛大的文學沙龍,吸引了無數文學發燒友前往。在那些文學發燒友中,當然不乏飽學之士以及“八友”那樣的文學才俊,但更多的是一些附庸風雅者。這些人多出身士族,文學既是他們的愛好,也是他們躋身進階的階梯。範縝出身寒門,六歲時,他的父親就死了,母親含辛茹苦將他送到私塾念書。雖然他赤著腳,穿著打了補丁的衣服,但他在那些公子哥兒麵前一點也沒有自卑的感覺。相反,那些富家子弟常常因為他的危言高論而對他五體投地。由於範縝出身寒微,直到三十歲時,他的才華才被朝廷看中。然而,他的一身傲骨以及他的另類個性,總是讓他官場不順。一次次的打擊,並沒有讓他從此消沉,相反,他在寂寞中不斷磨礪自己的劍鋒,然後在他認為必要時猛然出擊。他吼出的每一嗓子,都成為那個時代不和諧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