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融回過頭來,那匹快馬已到了眼前,那騎在馬上的,正是已故齊武帝族弟,西昌侯蕭鸞。這是一隻可怕的黑鳥,它蟄伏得太深,不等到關鍵時刻,決不會從自己的巢穴中飛出來。
蕭衍所說的“非常之人”終於露麵了,與此同時,蕭子良忽然想起父親所做的那個夢,以及他的兄長蕭長懋曾經說過的話:“怎麼回事啊,我怎麼一見到蕭鸞就特別反感,這個人太危險了。”奇怪的是,蕭子良對這位堂叔倒沒這麼大的偏見,他隻是勸著他的兄長蕭長懋:“別把人想得太壞,有時候,感覺並不一定可靠。”
王融提著劍擋住去路,高聲說道:“我受皇上命令在此守候,任何人不得進宮。”
蕭鸞說:“我受先皇密旨為新皇護駕,中書郎為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此攔駕?”
王融說:“先皇剛剛駕崩,不知西昌侯所說的新皇究竟是誰?”
蕭昭業忽然來了精神:“王元長你聽著,皇上早就傳下遺詔,傳位於皇太孫,我看你是活夠了,居然三番五次攔駕,你就不怕滿門抄斬嗎?
“中書郎出身名門,且學貫周孔,窮讀六經,該識大體,顧大局,不要逆潮流而動,否則將追悔莫及,不僅危及自己,更要貽禍他人。”
“武皇帝英明,江南百姓剛剛過了幾年太平日子,西昌侯是祖皇高帝堂侄,本是皇室近親,為蕭齊今後福祚計,還望西昌侯把握時局,不要給後人留下罵名。”
“先皇當初將遺詔托付我時,囑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公開。現在,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了。”
王融早就料到蕭鸞會有這一招,便朝蕭子良叫著:“先皇立下的遺詔分明在一個月前就交於竟陵王,哪來又一份遺詔?竟陵王,趁著大臣們都在,還不趕緊宣讀遺詔?”
然而蕭子良愣在那裏,就像是睡著了。
蕭鸞冷峻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當著所有文武大臣的麵,將那卷黃絹高高舉起,說:“遺詔在此,誰敢不拜?”
王融朝蕭子良大叫:“竟陵王,此時不作,更待何時?”
“王融,你想犯上作亂嗎?”
遠處的德勝門一陣廝殺之聲傳來,兩支人馬正短兵相接,但很快,王融的人馬就被另一支人馬團團圍住,那場力量並不對等的戰鬥頓時就偃旗息鼓了。
“先皇遺詔在此,誰敢不拜!”蕭鸞聲如洪鍾,在場的一些老臣疑疑惑惑,不辨真偽,一時都愣在那裏。
大司馬王晏終於看出這匹殺出來的黑馬大有來曆,便也合著蕭鸞的聲音叫了一聲:“既有先皇遺詔在此,誰敢不拜?”於是就帶頭跪下來。王晏一跪,吏部尚書徐孝嗣也跟著跪下來,其他大臣都不由自主地跪下來。王融拔出劍來,那劍剛舉過頭頂,隻聽當啷一聲,王融的手臂一陣麻脹,那劍濺出一束火花,還沒等他省過神來,劍已被蕭鸞踏在腳下。這一切發生在一瞬間,快得令在場人全都回不過事來。蕭鸞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展開那卷黃絹,清了清喉嚨,開始宣讀遺詔。
“生死大期,聖賢不免,吾行年六十,亦複何恨?但皇業艱難,直待後人。太孫昭業德行日茂,社稷有寄,子良須善相毗輔,思弘正道。內外事無大小,悉與蕭鸞共參懷……”
在場的人流著淚,聽完了先皇的遺詔。臨終前的悲情之下,先皇將身後事一一交待:
先皇說,皇太孫蕭昭業無論在德還是行上,都越來越成熟,江山社稷委寄於他我也就放心了(一個多麼值得信任的接班人)。
先皇說,竟陵王蕭子良,你要好好輔佐皇太孫啊(說到底隻是一個配角)。
先皇說,朝廷內外,事無巨細,都要在西昌侯蕭鸞的參與下才能施行(嗬嗬,這才是真正的權重大臣)。
此外,遺詔中還將有其他一些重要的人事安排:尚書令王晏、徐孝嗣;禦邊軍旅大臣王敬則、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等。最後,又特別交待皇太孫:你啊,我的孩兒,千萬不要有絲毫懈怠呀。
“竟陵王,你還有什麼話要說?”蕭鸞聲色俱厲。
微曦的晨光中,蕭子良忽然看見一隻巨大的黑鳥淩空飛越,直向他撲來。他終於明白父親臨死前的那個夢了。
“一切都是天意啊!”蕭子良默默地念叨了一聲,打了一個寒噤,囁嚅著,終於說:“先皇已經交待得很清楚了,為了國家社稷,子良將盡己所能,做好輔佐大臣。”
從奉天殿方向傳來一陣鍾鼎之聲,有人高叫著:“開奉天殿,新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鸞將蕭昭業攬上馬背,在馬屁股上猛擊一掌,那馬朝著奉天殿飛奔而去。緊接著,蕭鸞也跳上馬背,他在那馬肚子上猛踢一腳,那馬騰起四蹄,揚起一陣狂風。
王融說:“竟陵王,這就是你最後的結果嗎?”
蕭子良站在那裏,默默地低著頭,像是在回憶一樁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