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上)(1 / 3)

第七回孔寄塵花樓戲小憐歐陽文草台論明山(上)

話說一代神偷戈壁金蟬被傅抱青打落山崖,徐夢婷以“東瀛閃行之術”救走汪直。眾人屏息,無不錯愕。司空俊頓足歎道:“我與胡知縣早知這個夢婷郡主蹊蹺乖張,為避免打草驚蛇,一路小心防範,不期竟然身負“東瀛閃行神功”,定是那倭寇易容改扮!”

孔寄塵彎腰拾起汪直衣袍的碎片,隻見一方金絲布帛上赫然寫著:金陵花魁上官小憐!

因兵部邸報東南倭患日熾,朝庭重新易置抗倭將帥。眾人於那上清峰絕頂之上商議停當,盡皆散去。司空俊隨顧天飆先至錢塘半扇門聽候兵部差遣,戚繼光會合胡宗憲同往浙江赴任,孔府家丁教頭徑回衢州協助朱釵翠袖二位夫人,傅抱青與九大護法重新整飭碧峰峽山寨並向裕王府飛隼傳書。這都暫且不提。

單說孔寄塵、佩麗古蒂、鄭震宇一行三人,於重慶府朝天門解纜登舟,伴著嘹亮悠揚的川江號子,沿長江順流東下。兩岸景致或群峰連綿、重巒疊嶂;或峭壁對峙、雄奇險拔;或堆綠疊翠、秀麗清幽。

水迢山隱,一路無話。

這一日,到了南京城外。這南京城建於洪武初年,乃是太祖皇帝在位時大明朝都城所在,裏城門十三,外城門十八,穿城四十裏,沿城一轉足有一百二十裏。城裏人煙繁盛,樓台櫛比。更有秦淮河穿城而過,從東水關到西水關,延綿十裏,河上畫船簫鼓,晝夜不絕。沿河兩岸,有大小酒樓上百座,茶社近千處。當真是衣冠藪澤、錦繡文華之地。

此刻酉時剛過,掛在夫子廟簷角上的夕陽,已經一縷一縷地收盡,秦淮河一曲碧波,也漸次朦朧起來,河邊酒樓、茶社裏坐滿了飲酒吃茶的客人。

自從永樂皇帝把皇城遷到北京。南京,便成了留都。除了內閣之外,一應政府機構,大九卿、小九卿,凡北京有的,南京也都保留了一套。不過,北京管的是實事兒,而南京的大部分官位,都形同虛設。一大批受到排擠或者沒有靠山的官員聚集在南京,盡情享受閑情逸致。出門有禪客書童,進屋有佳肴美妾,對月彈琴,掃雪烹茶,名士分韻,佳人佐酒,倒也是人間第一等的樂事。

卻說三人舍舟上岸,佩麗古蒂換了男裝,牢牢跟住鄭震宇,仿佛稍不留神他便會逃之夭夭似的。待隨著熙攘的人群入得城來,但見琳宮梵宇,碧瓦朱甍,一派帝都氣象猶存。街兩邊的酒樓上都燃著角燈,每條街足有上千盞,照耀如同白晝。

三人雇了一條燈船,船當中的一張朱漆小桌上,擺滿了肴饌糕餅、茶酒水果。

船家是一個拙樸老漢,五十開外年紀,短小衣襟,打著赤腳,須發花白,長頰高顴,眼角刀削斧鑿般的魚尾紋和那兩道繞嘴的深刻法令,無不溢出生計的艱辛與世事的滄桑。

孔寄塵盤坐舟中,與船家搭話道:“我等乃是外鄉商客,傾慕這金陵花魁久矣。船家老丈可知花魁姑娘香閨何處?”

船家笑道:“回客官的話,東水關花樓便是!明日裏恰逢花魁姑娘操琴獻藝的日子,小老兒載三位客官前往,意下如何?”

孔寄塵拱手稱謝:“有勞老丈了,不知花魁姑娘操琴獻藝的場子幾時開始?”

“未時開場,過時便不得其門而入了。”船家接道。

搖了兩下櫓,船家幹咳了兩聲,躬身又道:“那花魁姑娘雖為歌妓,但排場大得很。常人縱是使足了銀子,也未必肯見。但若是頗具詩書文才的,便大不相同了。”

“哦,那我家先生的詩書文才,定讓那花魁小姐生出曾經滄海之感!”佩麗古蒂看著孔寄塵,揚起嘴角,故作得意地粗聲說道。

“聞聽那花魁姑娘與倭寇多有往來,不知是真是假?”鄭震宇佯裝顢頇,喝了一口酒,甕聲甕氣地問道。

船家麵露不虞,嗔道:“公子無憑無據,不可妄言胡說,害了花魁姑娘性命!此女子樂善好施,一副菩薩心腸,我等船家佃戶都受過花魁姑娘的施舍恩惠!”

古蒂輕杵了震宇一下,訕笑道:“鄭兄,我早說過嘛,一路上的江湖傳言,怎可輕信?”

鄭震宇舉杯相敬孔寄塵,兩杯相碰,隻聽“當”的一聲,隨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點頭附和道:“正是正是!”

二人話音未落,遙見河對岸有兩條黑影穿房而過,繼而踏著房頂的烏瓦消失在遠處燈火稀疏的黑暗中了。船家偷眼瞧了瞧船中三人,見三人推杯換盞、宴飲正酣,便不再搭話。

此時夜色漸深,有清詞麗曲隨著夜風飄來,淒清委婉,動人心魄。曲聲漸近,一艘畫舫迎麵而來,悶鼓敲過,兩側簾卷窗開,窗內粉黛搖香、鬟髻紛紜,襯著秦淮河裏的月色煙光,望如閬苑真人,瑤宮仙女。原來是那淡煙、輕粉、梅妍、柳翠等十四樓的官妓,新妝炫服,正在招接四方遊客。

鄭震宇眉間生寒,搖頭歎道:“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商女無知,匹夫豈可無誌耶!”

次日午時餐罷,孔寄塵帶著佩麗古蒂、鄭震宇一行三人仍乘昨夜那條燈船,自文德橋至利涉橋、東水關,不消半個時辰便到了花樓埠頭。那花樓臨河而建,與其他河房相隔一些距離,自河中望去,高低參差共有三進院落,占地雖然不大,但鳳閣鸞樓都構築得極為精巧華麗,雕欄畫檻,絲幛綺窗,看上去宛若仙家境界。

燈船靠岸,那埠頭上早已泊滿了一片舟楫。

三人於門前堂倌處付了銀兩,步入前廳院中。院子本就不大,此時中間又搭了一塊方台,便更顯促狹。方台前擺了幾排雕花的烏木坐椅,椅上所坐之人也盡是些衣著綺麗的商賈顯貴。三人也不多言,看準邊上的空位,徑直坐下。

此時鼓聲響起,看那方台之上,從後麵簾子裏步出來一個年長婦人,穿了一件彩衫,長長的臉兒,施了厚厚的妝粉,畫了粗粗的蛾眉,朱唇一點,發髻高挽,扮相酷似東瀛的藝伎。出得台來,並無一語,就往半桌後麵左手一張椅子上坐下。慢慢的將弦子琴取來,隨便和了和弦,彈了一個小調,全用輪指,抑揚頓挫,入耳動心,恍若有幾十根弦,幾百個指頭,在那裏彈撥似的。這時台下叫好的聲音不絕於耳,卻也壓不下那弦聲,這曲彈罷,就歇了手。旁邊有堂倌給眾人送上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