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鄭震宇沙渚邂同門傅抱青絕頂誅盜寇(下)
清晨的碧峰峽一片闃寂,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白熾得炫人眼目,一隻雲雀飛臨哨樓前的那棵蒼翠老樹上,發出幾聲婉囀的鳴叫,震宇和古蒂心中頓時升起一陣生機和喜悅。
衍聖公一行匆匆洗漱已畢,兩儀乾坤手段雲峰、四象陰陽劍趙長河引著眾人沿峽道前行,踏過大石橋,拾階而上,徑往上清峰抱青宮正殿而去。
待進了抱青宮大殿,隻見當中的雕花金交椅上端坐一名女子,二十七八歲年紀,一身淡青色的束身衣褲,一方淡青色絲巾纏著滿頭青絲,一條經緯均以寒橐精鋼絲織就的三丈青綾盤束在腰間,外披一件青花風氅,麵似桃花,眼如澄水,秋波橫掃,群山失色,美豔中帶著凜然威武的高華之態。
正是青衣門幫主傅抱青。
傅抱青知是南孔衍聖公到了,起身走過來,與眾人一一見禮。禮畢,摒退左右。佩麗古蒂、鄭震宇一行在兩儀乾坤手、四象陰陽劍等人陪同下,一起坐在耳房內品嚐茶點等候。
抱青宮大殿內隻剩下孔寄塵與傅抱青二人,顯得有些曠蕩空寂,孔寄塵見傅抱青親自汲水烹茶,連忙拱手謝道:“怎敢煩勞青青公主親為提壺舉盞,在下誠惶誠恐!”
傅抱青微微一笑,緩緩說道:“衍聖公見外了,接太**內飛隼傳書,黃綾手諭之機宜我已知曉。”
言罷頓了頓,手托茶盞嫣然一笑:“我這峨嵋山金頂竹葉青是烹與行家來品的,常言道,四麵青山一灣水,倒茶之際,恍然同高山流水對應,人乃巍峨高山,壺嘴是探頭危崖,盞為盛水幽潭,茶水是那傾瀉心曲之山間飛瀑。自斟自酌,一人獨撐乾坤;舉盞對視,攜手拔山擎海。此時無拘無束地消遣著自由天地,老莊若生於斯時,也要無為而為了。”
孔寄塵深以為然,不住地點頭,粲然接口道:“青青公主深諳茶道人心,在下自愧弗如。隻是這茶之本色,終靠煆囤,方可褪去初生之青澀,再由沸水烹泡,贏得最後口碑,好比人之際遇,各有不同,曆經喜怒哀樂、苦辣酸甜,方是圓滿。香草灰燼荒原,美人終老鏡鑒,一生之芳華,淪作萬古之塵埃,上天列之為芻狗,何嚐不哀其傷慟?向陽春花亦受乍寒之月照,爭豔之時,人頭攢動,凋零之際,獨愴寂寥,其一盛一衰,表出世態炎涼。正所謂“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飛塵”,意欲“騫翮思遠翥”,須知“坎坷長路辛”!”
傅抱青心頭一凜,雙頤緋紅,旋即蛾眉一挑,慨然正色道:“久聞衍聖公才學見識冠於當世,今見拜服!”
孔寄塵連忙拱手示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抽絲剝繭、去偽存真,定下一條斬殺倭寇於蒙頂山下的計策。
眾人用罷早餐,孔寄塵費了好大口舌說服佩麗古蒂,又不住地叮囑周圍人等,替她看顧好震宇,二人這才悄然出了寨門,拍馬徑往成都官道而去。留下鄭震宇並十名家丁教頭,與青衣門共守山寨,嚴陣以待敵來,並接應顧天飆、司空俊、戚繼光、徐夢婷一行人等上山。
傅抱青傳下寨令:“弩箭手森嚴戒備,碧峰峽內隻許進,不許出,連飛鳥都不可放過!違令者立斃之!”
話說孔寄塵帶著佩麗古蒂,於通往成都的官道上縱馬飛奔,行不到兩個時辰,迎暉門雄偉高大的箭樓已出現在眼前。
成都古為蜀國地,取周王遷岐“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之說,因此得名。秦並巴、蜀而設立蜀郡,漢時因織錦業發達專設錦官管理,故有“錦官城”之稱。到了這明朝嘉靖年間,商業日漸興盛,東西南北四條大街,密密匝匝擠了上千家店鋪。一入夜,人們都湧到城裏來消遣,喝酒品茗的、說書唱戲的、測字打卦的,甚至賭骰博揜、倚樓賣笑的,都能輕輕鬆鬆賺到貨真價實的銀子。蜀地乃“天府之國”,沃野千裏、物產豐饒,常使人安逸閑適、意誌消磨,因此自古便有“少不入川、老不離蜀”之說。
眼下正是孟夏時節,一派生機勃勃的芳菲氣象。蜀地本是沉霧多雨,難見天日,所謂“蜀犬吠日”便由此而來,但今天卻是一個難得的晴天,絢麗的雲霞擠走了鉛灰色的沉雲,天上地下,到處都是明媚生動。春朝一刻值千金,大街上人流熙熙,無論是為生計還是應差,莫不步履匆匆。在這些人當中,卻也有一雙看似悠閑的腳步,此刻正朝小南門的玄妙觀走來。
隻見來人頭戴一頂烏縐紗抹眉頭巾,身穿一領皂沿邊白絹道袍,腰係一條雜彩呂公絛,腳踏一雙方頭青布履,左手拿著一杆銅鈴桃木杵,右手擎著一幅白布招牌幡,幡上寫著:“講命看相,卦金一兩。”
您道這位算命先生是誰?正是南孔衍聖公孔寄塵。
此時,隻見這算命先生立於玄妙觀前,搖動手中銅鈴桃木杵,但聞杵上銅鈴“叮鈴鈴”作響,算命先生就勢高聲喊道:“講命看相,卦金一兩!”
此刻午時已過,陽光熾烈,行人苦熱,玄妙觀對麵的道旁有一株大樹,枝葉繁茂,濃蔭如蓋,樹下橫放著一擔新鮮的瓜果,鵝黃嫩綠,清香襲人,瓜擔旁邊立一塊牌子,上寫歪歪斜斜四個字:“老王賣瓜”。再看那賣瓜之人,正斜倚在樹下,身材矮壯,腳蹬草鞋,頭頂上的大沿箬笠蓋住了整張臉,看不清楚麵容。
算命先生摘下頭巾拭了拭汗水,隻聽“吱扭”一聲,玄妙觀大門開了一道縫隙,從裏麵步出一個小道童,梳著朝天抓髻,咧著豁牙齔齒,衝那算命先生歪頭說道:“先生好大口氣,竟敢要卦金一兩!難道比我玄妙觀中的卦簽還要靈驗嗎?”
算命先生嗬嗬一笑,正了正頭巾,抖了抖手中的銅鈴桃木杵,回道:“仙童如若不信,可帶我進貴觀一試。”
“那走吧,我家主人正等你哩!”說罷,便將算命先生引進玄妙觀,過了牌樓山門、靈官殿,便是彌羅寶閣,小道童將那算命先生領進寶閣配殿之中。
剛邁進配殿偏門,就聽裏麵傳來一句蒼勁的聲音:“先生仙風道骨、儀表不俗,想必有些本事!”
算命先生抬頭一看,隻見說話之人四十歲出頭年紀,方頭闊臉,麵色黧黑,鼻準渾圓,耳大垂珠,一雙鷹眼咄咄逼人,身穿一件醬紫色程子衣,腳蹬一雙短臉兒薄底快靴,頭上戴一頂天青色的馬尾巾,巾上綴了一枚玉環,此刻陽光正好穿窗而入,把這枚玉環照得熠熠生輝,十分搶眼。
算命先生驀然想起太子“黃綾手諭”之中的畫影圖形,心中不免暗喜,便也更加警覺起來。
書中交待,此人便是倭酋“五峰船主”汪直。這汪直乃是徽州府歙縣人氏,據稱出生之時,汪母夜夢有大星從天上隕入懷中,星旁有一峨冠者,汪母遂驚醒而誕直。此時恰有化外方士路經汪宅,歎道:“此弧星也,當耀於胡而亦沒於胡。”話音剛落,大雪紛飛,草木皆掛冰霜。稍長後,汪直聞聽母親講述關於他降生時的異兆,獨竊喜曰:“天星入懷,非凡胎也;草木冰者,兵象也。天將命我以武顯乎?”自此,習文修武,極為迷信相學卦術。
嘉靖十九年,汪直追隨同鄉許棟,往來浙海,泊雙嶼港,私通貿易。待許棟和李光頭等人相繼被明軍斬殺,汪直便逐漸成為沿海武裝海商集團的首領之一,並與日本薩摩番大名鬆浦隆信相互勾結,糾合亡命之徒,以日本平戶島為基地,以舟山雙嶼港為大本營,進行武裝走私,自號“五峰船主”。朝廷多次派兵圍剿,都是敗多勝少,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