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下)(2 / 3)

書接前文,算命先生聞聽汪直誇讚,更顯得頗為自負,將對方端詳了一陣子,朗聲說道:“大人雙頤不豐但法令深刻,眼瞳不大但炯炯有神,且鼻隼如塔,人中頎長,耳大垂珠,眉揚如劍,十足一副騰搏萬裏的餓鷹之相,加之氣色如赤霞蘊珠,沉穩中露出一股王霸之氣。如此大貴之相,世間少有。形主命,氣主運。有此相者,必位列三公。有此氣者,說明已時來運到,說句殺頭的話,位登九五,也是指日可待!”

汪直聽後哈哈大笑,也不等下人斟酒,自己把酒壺提過來,自斟自飲,浮了一大白之後,正色道:“人喜歡詩詞歌賦,我喜歡刀槍棍棒;人喜歡鳳閣鸞樓,我喜歡荒村古寺;人喜歡上林春色,我喜歡夕陽簫鼓;人喜歡走馬蘭台,我喜歡浮槎滄海;人喜歡溫文爾雅,我喜歡插科打諢;人喜歡溫情脈脈,我喜歡嬉笑浪謔。總之,恨人之所愛,喜人所不喜。”

算命先生聽了這金聲玉振的一席話,心中暗忖:這“五峰船主”不為世俗羈絆,另尋別道奇行,果然不是等閑之輩。於是晃了晃手中的銅鈴桃木杵,接口道:“聖人天生異相,地賦異稟,尋常之人難窺堂奧。自古以來,凡天道與人道相合,則國家昌盛,百姓安居樂業。凡朝廷遇有轉折之期,甚或奸人當道、外虜犯境之時,天必生一人以靖之一一”

不待算命先生把話說完,汪直當的一聲把酒杯擲在地上,截口道:“如今朝廷綱常早已朽壞,貪墨官員多如過江之鯽。貪風一起,於官場,必結黨營私;於百姓,必橫征暴斂。如此而來,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懷私罔上、黨同伐異。當今聖上,練道修玄,久不上朝,內有嚴嵩奸黨為亂,外有西北、東南之戰患,此乃天賜改朝換代之機,先生可願隨我順應天意、共舉大義否?”

算命先生微垂雙瞼,略一沉吟,轉而朗聲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小可便是青衣門軍師神算子蔣伯當,有四象陰陽劍趙長河書信在此,並山寨今夜暗語布防之機相告,盼與五峰大人裏應外合,奪了《青蓮秘譜》,平了抱青山寨,沿長江而下,嘯聚海上,共享那累世榮華!”說罷,雙手呈上書信。

汪直剛從下人手裏接過書信,隻覺眼前一花,一團青白身影從窗外翻了進來,宛如一片落葉般輕盈飄逸。汪直著實吃了一驚,藏在身後的刀斧手“嘩啦”一聲圍了過來。

算命先生朝那團身影將手一擺,靜靜說道:“五峰大人莫怪,這位英雄乃是在下招募的一名死士,名喚古千愁。”

汪直聞聽轉驚為喜,盯著那身影哈哈大笑:“我等做得便是那“槍尖上拚骨、刀頭下舔血”的買賣,延攬天下死士,何愁大業不成!”

說罷把手一揮,喝道:“喬裝改扮,分批趕赴碧峰峽!”

隻聽四下裏齊聲呼應:“諾!”直震得房脊上的烏瓦嗡嗡作響,也不知這些人都藏身在何處。

算命先生暗自歎道:“果然是捭闔有方,將令如山!如不早日翦除,必為朝庭大患!”

思罷一拱手:“大人,時候不早,未免青衣門見疑,我二人先行告退,靜待五峰大人前來,裏應外合,共舉大義!”

汪直冷然微一頷首,緩步走到算命先生和古千愁近前,一雙鷹眼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盯視二人片刻,伸手默了個“請”字。

算命先生和古千愁一齊拱手告辭,軒然步出殿門,小道童早立在觀門一旁候著,見人出來,呲了呲牙,“吱扭”一聲,又把玄妙觀大門開了一道縫隙。

二人剛出玄妙觀,就見那觀門對麵的賣瓜之人老遠走了過來,過於寬大的一張箬笠蓋住了整張臉。隻見他不慌不忙,伸手入懷,取出一物,順手一擲,“啪”地一聲摔在地上,哪知此物一觸到地麵,便“啵”的一下,爆出一溜火花,突又衝天而起,直升至數十丈,在空中又是“啵”的一聲,竟然散成七縷黑煙,隨風嫋嫋而起。這正是兵部的信號煙花——霹靂飛煙。

那霹靂飛煙一現,隻聽周遭山呼海嘯般殺聲四起,無數兵勇潮水般一齊湧了過來,直將這玄妙觀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風雨不透水瀉不通。隻見賣瓜之人一把抓起頭上的大沿箬笠,“唰”地一聲朝算命先生飛了過去,古千愁輕拽了一下身側之人,箬笠打偏,插入玄妙觀黑漆大門之內,幾達三寸,想必笠沿內已嵌了鋼刃。

賣瓜之人見失了前招,站立街心高聲斷喝:“我乃四川總兵王三衛,莫要放走一名倭寇!”

算命先生聞聽心中暗暗叫苦,太子“黃綾手諭”之中不是明明讓四川總兵王三衛帶人埋伏在上清峰下、碧峰峽外,如今卻提前起事,將這玄妙觀團團圍住,打草驚蛇、敲山走虎,壞了太子計劃這可如何是好,須知那汪直絕非等閑之輩。難道,又是兵部和錦衣衛發生齟齬,搶功冒進?

想到這裏,算命先生朝古千愁遞了個眼色。好個古千愁,氣走陰矯,分流肩井,貫通神闕,彙於雙掌,兩手婀娜一擺,一團撲朔迷離的至陰真炁朝那迎麵奔來的兵勇拍散而去,隻聽“轟”地一聲,跑在最前麵的十幾個兵勇俱被震起數尺之高,刀槍棍棒散落一地,就連那四川總兵王三衛也被震了個仰麵朝天,隻見王三衛呲牙咧嘴忍住疼痛,就式一個鷂子倒翻身站了起來,嘴裏罵罵嚷嚷地喊個不停。

那小道童早就一溜煙跑進彌羅寶閣的配殿之內,邊跑邊喊:“幹爹,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他們和官軍打起來了!”

汪直早聽見門外叫喊之聲,先是吃了一驚,緊接著立刻恢複了鎮定,從腰間摘下一隻五彩斑斕的海螺,“嗚嗚嗚”地吹了三下。但見二十幾個倭人聞聽海螺之聲不知從哪裏搶奔出來,一股直奔南門、一股去守北門,一個個袒胸露背、髡首跣足,手裏揮舞著明晃晃的長把倭刀,口中“咿呀”叫喊,不知所言。

再看那小道童,雙手一拍案幾,倒縱出配殿之外,立於院中一座七層石塔之旁,也不知他哪裏來的力氣,竟將院中那座丈二高的石塔搬了起來,伸手在塔座內扭動機關,突聽轟然一聲巨響,整座院子象地震一樣塌陷下去,露出一個大斜坡,連著一個黑洞洞的巨大地道。

算命先生和古千愁見有一群倭人奔出來助戰,又聽見院中一聲巨響,心下猜到幾分,連忙就勢退入玄妙觀內。隻見汪直並那小道童,連同十餘個精壯倭人,已從後院馬廄內策馬奔了出來。古千愁見狀二指入口,呼哨一聲,隻聽“希聿聿”一聲馬嘶,一匹猩紅俊馬四蹄騰空從院牆外躍了進來,正是那渾身似火的赤焰紫龍駒。古千愁飄身形縱身上馬,那小道童一伸手也將算命先生拉上馬來,這一隊人馬迅速馳進那條巨大的地道,等王三衛帶領上千官軍殺進玄妙觀,汪直等人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上清峰下,碧峰峽口。

斯時天色黑盡,幽邃的天幕上綴著疏星淡月,舉頭望去,有薄雲輕霧飄湧而來,那淡月籠紗,便也在雲霧間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