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鄭震宇沙渚邂同門傅抱青絕頂誅盜寇(上)
話說鄭震宇施展元泱諦音之法,登即聽到十多個人柔微細長的呼吸聲,說明四下圍住他的人皆為內外兼修的好手。
震宇倒吸了一口涼氣,急忙舞動身形,掣劍運功,將一片罡寒的劍氣向四周拍去,緊接著似有片片梅花飄落,將自己全身罩住。這梅花劍訣甫一施展,但聞對手均摒住呼吸,似乎畏葸不前。鄭震宇有熱毒在身,更兼惦著《青蓮秘譜》,所以不敢戀戰,揚起冰魄寒光寶劍,就勢使出“虯枝橫斜”、“暗香疏影”兩組招式,意欲打開缺口,衝回原路,與那映雪獅子驄會合,朝碧峰峽水遁而去。
就在此時,遙聽一女子顫聲叫道:“師兄!”
震宇一愣,急收劍氣,看準一處開闊地界頓住奔躍之勢。此刻,一陣猛烈的江風吹來,飛雲渚上雜草匍匐,好似江麵上浪頭拍落。草尖之上,一襲紅光閃過,踏著草浪飄來一位紅衣女子,襟袍飛舞,長發飄逸,春山為眉,秋水為目,一雙湛藍撲爍的眼眸,癡癡怔怔地望著他。
二人四目相對,風中也帶著醉人的清香。他看她,象一瓣剛被春風吹綻的桃花,象一片剛從岫壑飛出的雲霞;她看他,象一株茫茫原野上昂然挺立的白樺,象一爿幽幽山穀中峭拔崚嶒的山崖。時間仿佛凝固,江水似乎停滯,隻有清輝萬裏的彎彎明月,朝著地上這對愛人調皮地擠弄著眉眼。歲月的匆匆,匆匆的離別,離別的苦楚,苦楚的相思,在他們目光相對的這一刹那,也都有了補償。
月光,象孩子夢中的金子,輕柔地映在二人身上,她緩緩地移動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嘴裏喃喃說道:“師兄,是你,真的是你——”聲音也象月光一般的輕柔,兩滴晶瑩的眼淚奪眶而出,沿著她白皙美麗的麵龐緩緩落下,豔嬈如漫漫長夜裏添茶回燈時雙燭下滴落的紅淚。
這溫柔的問候,像是一柄利劍,直刺入他的心裏,他想起十二年前天山寒星宮前和她的初遇,他想起拉著她的小手奔跑在沱沱河畔的青青草場土埂鬆岡,他想起和她對掌傳功挑燈練劍危崖踏雪淩波微步,聽風閣中的淺酌,觀雪亭內的羞澀,這一連串溫馨而美麗的回憶,就象那天山雪藤絲串起的乳牙,已牢牢地編織在他的心裏。
但是他卻不敢伸出雙臂去迎接她,他的不辭而別給她帶來多少淒涼、絕望和深入骨髓的痛苦?他怕眼前的相逢僅僅是一場夢幻,隻要自己稍微移動一下身形,便會將這場幸福的夢幻驚碎,正如清晨草尖上的一滴露珠,即使一陣微風也能將這滴晶瑩拂落。
潺潺的流水聲,此刻聽來,是那麼細碎而嬌柔,像是遠遠天畔飄湧的琴聲,為這淒涼的夜色,帶來一絲溫柔的情意。
終於,她“嚶嚀”一聲,撲向他,想將自己的身軀,埋藏在他跳宕起伏的胸膛裏,這銷魂蝕骨的一刻,她期待已久,他期待更久,他緩緩伸出手臂,她悄然闔上眼簾——
風,還是那樣和煦;星,還是那樣閃亮;江水,還是那樣浩蕩;大地,還是那樣靜寂——
這正是:
落絮無聲春墮淚,飛花有夢燕離愁。
金風玉露相逢處,縱使無語也含羞。
您道是佩麗古蒂因何也到了這飛雲渚?書中交待,話說那一日大師姐隨南孔衍聖公離了海棠大會,舟車相繼,徑往江南衢州府而去。
衢州府四省通衢,為浙西門戶,是沿海通往閩贛的咽喉要衝,自古就是那兵家必爭之地。佩麗古蒂隨衍聖公和朱釵、翠袖兩位夫人過了禮賢門,向城內老遠看去,但見鱗次櫛比的烏黑脊瓦之中,有一片片飛簷翹拔的重簷歇山大屋頂,蓋著華貴的琉璃瓦,日頭底下反射出耀眼光芒。到得近前,正門兩根粗大的平柱之間,寬大的門梁上懸了一塊六尺長的伽楠香木大匾,書有鬥大的“南宗孔府”四個石青底的金字。門前踏道兩側,各蹲了一隻神采飛揚的漢白玉大石獅。府前廣場甚為寬闊,踏道兩側藻井廊沿之下,挨著角柱石,是兩排鏨工考究的米青石拴馬樁,正對著大門約十丈開外,並排豎了四根高聳入雲的沉香旗杆,飄揚的黃綾滾邊三角彩旗上,“南孔衍聖公”五個大字赫然醒目。
眾人滾鞍下馬,早有府內家仆迎了過來,接過韁繩,係在門前踏道兩側的拴馬樁上。
南孔府第占地約有十畝之多,分前後兩院。進門便是一個大堂,堂中央供奉著“文宗聖人”孔子的木主牌位。過了大堂就是前院會客之地,後院為眷屬居住之所。隔開前後兩院的,是一個約有四畝多的花園,亭台樓閣,玉砌雕欄,不失為居家勝景。此時節令已過清明,孔府內一派葉問鶯囀、簾底花光的春景圖畫,但佩麗古蒂一門心思惦著師兄鄭震宇的下落,此刻並沒有心情觀賞這園中美景,隻是悶聲不響地跟著朱釵、翠袖二位夫人,穿過庭道,徑直走到後院女眷居所去了。
佩麗古蒂用罷餐飯,梳洗已畢,由府內家仆引著,來到前廳之內與衍聖公家人一一見禮。此時孔寄塵換了一件居家所穿的藏青葛布道袍,頭上戴了一頂陽明巾,笑吟吟地一一引見。交談之中,佩麗古蒂這才知道,朱釵、翠袖二位夫人原也是江湖兒女,想當年“雲台打擂”,朱釵憑借頭上十三支玄鐵蝴蝶鏢、翠袖仗著藏在袍袖中的漫天飛針,都曾躋身於“天下暗器譜”十絕之列,因仰慕衍聖公之才德,曆經波折,以身相許,既為孔府女眷,同時又是衍聖公行走江湖的貼身侍衛。
正寒喧間,突見當值管家慌慌張張跑進來,咽了口唾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老,老爺,太**裏來人了!”
話音剛落,但聞廳門前腳步雜亂之聲,一人手托錦盒走了進來,隻見此人麵頰清瘦,淡眉毛,小眼睛,右嘴角上,長了一顆豌豆大小的朱砂痣,頭戴一頂竹絲作胎、青羅為麵的剛叉帽,身穿一件鬆江府華亭縣出產的大內錦袍,腳上穿了一雙皮金襯裏的千層底快靴,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精明之氣,正是當朝太子裕王府內的主事太監周伯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