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上)(3 / 3)

衍聖公一行正讚歎間,忽聽梆子聲響,在青衣門眾番子的簇擁下,兩匹未落鞍轡的快馬“噠噠噠”行至近前。為首的一騎,上麵坐著一個身材頎長、麵孔削瘦、頷下微微留著些短髭的中年漢子,身著青衫道袍,神采飛揚,顯得意氣風發。和他並肩同來的一騎,馬上人高顴深腮,目如鷹隼,同樣身著青衫道袍,腰間懸著一柄能分能闔的陰陽寶劍,滿麵精悍之色,右手帶著韁繩,左手竟然齊腕斷去。鄭震宇見此人吃了一驚,馬上想起滄洱寺藏經閣前,那倒掛地半空中的斷腕人!

此刻,對方勒馬停步,但見為首的短髭漢子雙手抱拳,高聲喝道:“我乃青衣門十大護法——兩儀乾坤手段雲峰是也!”

說罷,指著身旁的斷腕人接著說道:“這位是我四弟——四象陰陽劍趙長河!今日正是我們兄弟二人在這碧峰峽前當值,各位英雄,幸會!”

衍聖公一行也紛紛上前見禮,互報名姓。

鄭震宇暗忖:“聞聽青衣門十大護法分別為一元無極掌、兩儀乾坤手、三才奪命刀、四象陰陽劍、五行追魂索、六合翻雲拐、七星鎖喉槍、八卦流星錘、九宮連環镋、十方開天斧。這十大護法,武功不俗、各懷絕技,尤其是那一元無極掌姚鼎南,當年“雲台打擂”,以開碑裂石之力,位列“天下掌法”十傑之首。此十人結為同生共死的異姓兄弟,一起聽命於青衣門幫主傅抱青。這四象陰陽劍趙長河若真是那滄洱寺藏經閣前的斷腕人,說明青衣門也在四下尋找《青蓮秘譜》,那麼戈壁金蟬與倭寇為何要到這高手雲集、護衛森嚴的碧峰峽內接頭交首、自尋歧路呢?

正思忖間,但聞兩儀乾坤手段雲峰又道:“此處距我青衣門總舵抱青宮尚有一個時辰路程,目下子時已過,列位英雄不如在此屈宿一晚,待我等明日一早稟報幫主,再與列位英雄相見!”

衍聖公一行齊聲拱手稱謝,謝罷,段雲峰命令幾名巡夜番子一路引領,眾人暫投哨樓安歇去了。

這碧峰峽內的哨樓碉堡大多建在峽道兩側險要之處,此時透出微微燈火,似一枚枚瑩石點綴在蜀山如畫的夜色之中。

星群漸稀,月已西沉。

哨樓窗外,微風吹、蟲聲鳴,混合在幽寂淒清的月色裏,便有如情人的眼淚滴在滿塘新荷的小池中。鄭震宇脫下衣袍搭在臂間,靜靜地盤坐在竹榻上,袍袖之間似乎仍有她留下的溫馨。他把目光投向支開著的那扇小窗,窗外月色將瞑,那種清幽的光線,卻正和他的目光混為一色。他滿腹心事,毫無睡意,於是輕掩房門,沿著哨樓前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緩緩蜿蜒而行,此時山高天淨,月光斜照在這條小徑上,將滿徑的碎石,都閃爍得有如鑽石般璀璨光亮。

待轉過一片薄霧籠罩的竹林,他看見一位身姿窈窕的長發女子靜靜地坐在一張長條竹椅上,怔怔地低頭沉思。

“師妹!”他輕聲呼喚著,快步走過去,緊緊挨坐在她的身旁。

“師兄!”她喃喃應道。一個揮劍縱橫、江湖側目的女俠,在愛的魔力下,似水柔情中,此刻也變得柔順而脆弱了。她輕輕地靠在他肩頭。女人的心境往往是最奇妙而不可思議的,和所愛的人在一起,她的矜持和驕傲,便很快地消失了。

這份“愛與被愛“的感覺,也深深感動著他,但從他喜悅而睿智的目光裏,就會發現有另一種光芒,似乎還藏著一份隱秘,縱然是對他所愛的人。

長夜深沉,蟲聲鳴奏,他們似乎也有永遠說不完的話,縱然有時隻是些片言碎語,但聽在他們心裏,卻猶如清簫瑤琴般的悅耳舒心。她訴說著別後尋找他的經曆,他靜靜地聽著,雖然那些都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什麼?南宮師姐並沒有死?!”她瞪大雙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兩年前那場“重陽會武”又浮現在她的腦海心湖,南宮飛燕揮劍自刎的一幕象是一柄鐫刀牢牢刻在她的心裏,拭之不去,她真的很後悔,明知南宮師姐生性剛烈、難忍大辱——唉!

“雖然我並未親覿師姐音容,但那白絹上的小篆字跡、窗欞上的魚腸鋼釘和那揮之不去的曼陀羅花香,不是南宮師姐還有哪個?”他以低沉而緩慢的聲音,訥訥說道,那一慣明亮而睿智的目光,便也似因著這段訴說而蒙上了一層悵然的薄霧。

兩年來,佩麗古蒂常常想起小時候,南宮師姐把好吃的東西藏在袖間,偷偷塞給她和震宇吃。記得有一次,正在練功的震宇嚷嚷著喊餓,南宮師姐便偷偷溜進廚房,剛剛烙好兩張蕎麥大餅,忽聞師傅要來空穀傳音,便藏在袖間忍痛不敢拿出來,右臂燙起一片火泡,留下了永久的疤痕。而如今,南宮師姐竟然沒死,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師傅若知道這事,也定是一陣驚喜!可是,那自刎的一幕、那慘白的麵容、那下葬的場景——就連師傅也被她瞞過了嗎?

一想起閉關修練的師傅,才發覺私下天山已快兩個月了,唉——師傅!

“如果南宮師姐真的活著,她為何暗中告訴師兄《青蓮秘譜》重現江湖,引得師兄私下天山?!難道仍是愆恨於我,要將我和師兄分開嗎?”愛得越深的人們,恨得也是更深的,縱然是件小小的過失和猜疑,也會引起疾恨。她疑竇從生——他的不辭而別本身不就是個難解的迷麼?《青蓮秘譜》,又是《青蓮秘譜》!

突然,她站了起來,嘴角泛起笑意,隻是這種笑意是落寞的,因為她並不完全了解他!然而,他自己能了解自己嗎?他自己,真的就是他自己嗎?

夜色,更深了,黎明前的片刻,永遠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時候,也永遠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時候,他也跟著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袂上的灰塵,像是想將他心中的憂鬱糾結也一起抖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