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道是徐夢婷因何也到了驛館?書中交待,那夜徐夢婷毒翻了碧水丹焓,正待盜取劍刀而走,遙見山下火把排成長龍,為首一人,一襲白衣,腰佩長劍,劍鞘掩不住精芒的劍氣,在月色中泛著凜凜寒光;隨後一人,樵夫打扮,身形精壯,手中拎著一杆一人多長的扁擔。二人之後,十幾個官差手持火把蜿蜒隨後。徐夢婷心知不是敵手,手中空有絕世兵器,但不知劍訣刀法如何施展,更兼這半山之上,滿院俱是橫臥的屍首,自己有口難辯,再也難逃幹係,情急之下,索性把有毒的莓果並解藥一齊吃了,權且倒地昏厥過去。
胡宗憲待三人哭聲漸歇,上前拱手說道:“下官胡宗憲,參見郡主!”
徐夢婷抹了抹眼睛,忙跟著還禮。
胡宗憲又道:“下官早已聞聽,夢婷郡主雖為將門之後,卻生性不喜習武,反到擅於吟詩作畫、撫琴弈棋。但礙於門風家訓,與同儕之輩也間或操練,勉強學了些拳腳槍棒之法。
徐夢婷破涕而喜:“大人身處巴蜀,卻遙知京畿之事。佩服佩服!”
胡宗憲一擺手:“郡主有所不知,令尊定國公徐將軍經略巴蜀之時,在下雖為浙東小吏,卻與徐將軍有過一麵之緣,將軍之文韜武略、風度節操,胡某感佩之至。十數年來,一直掛懷。”
徐夢婷謝禮道:“承蒙掛懷,感激之至!”
胡宗憲拱手問道:“前日聞聽兵部司空公子不日便到,據傳司空公子與郡主訂有繈褓之親,不知真假?”
不待夢婷作答,但見門外飄身形閃進兩個人來。前腳之人一襲華衣,麵容冷峻,一綹花白的頭發幾乎遮住了右半邊臉,腰裏纏著一件奇門兵器;後腳之人身長丈餘,形似鐵塔,麵如黑炭,身披風氅。正是司空俊與顧天飆。
但聞顧天飆哈哈大笑,聲若黃鍾大呂:“胡知縣身處巴蜀山中小縣,卻遙知天下之事,思接千載,視通萬裏,顧某感佩之致!”言罷一眼望見鄭震宇,笑容突然僵在臉上,露出驚悸之色。
眾人正疑惑間,隻見徐夢婷麵帶雀躍之喜,衝著胡宗憲笑吟吟地說道:“這位是錢塘顧天飆總鏢頭,這位便是司空公子!”言罷,望著司空俊,麵上愛意無限,喜不勝收。
碧水丹焓望著徐夢婷喜滋滋的模樣,狐疑陡生:“那日荒宅之中,明明言說她徐家與兵部有隙,卻原來與尚書之子定有繈褓之親!”想起徐夢婷言行諸多矛盾之處,姐妹二人雖涉世尚淺,但也知其中必有蹊蹺。
那麼,司空俊、顧天飆因何到此呢?原來,那日二人到得蒼洱寺,卻聞聽《青蓮秘譜》被盜,又接到兵部飛隼傳書,言說一夥喬裝倭奴沿長江溯流而上,欲往蜀中灌縣與戈壁金蟬交易《青蓮秘譜》,於九江衛遭遇明軍水師盤查,殺死十餘名水勇,暴露了行藏。二人接到兵部傳書,鞍急馳驟,快馬加鞭,趕至縣衙,方才與徐夢婷不期而遇。
胡宗憲一聽竟然是司空俊和顧天飆,抖了抖衣襟,上前施禮:“參見上差、顧總鏢頭,不知兩位大駕光臨,還乞恕罪!”
鄭震宇、戚繼光和碧水丹焓也過來一一見禮。禮罷,群英紛紛落座。
隻見司空俊麵無表情,目光冷峻,與徐夢婷的喜悅之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抬眼緩緩說道:“胡知縣所著《平倭十策》與《籌海圖編》,在下俱已拜讀,閣下攻防戰守,算無遺策,頗具諸葛遺風!不過,如今身處山中小縣,難酬蹈海之誌,不知作何感想?”
司空俊話鋒犀利,直說到胡宗憲痛處。胡宗憲起身踱至窗前,抬頭仰望,晴空萬裏,沒有一絲浮雲,心中卻愁腸百結,禁不住長長歎了口氣:“胡某入仕二十年來,做過四地知縣,於餘姚為官時,曆遍浙東沿海,作這《籌海圖編》三卷,對浙江沿海之地形、防務、戰具、戰事初有描述。怎奈向巡撫大人上書進言抗倭之策,卻被斥僭越,遠調這蜀中任職。下官身在巴蜀,心係大海,恨不能肋生雙翅,回到浙江抗倭蕩寇,遂我平生之誌!”
司空俊稍露讚許之色,繼續緩緩說道:“朝廷決意抗倭,就連一慣主張金珠安撫的內閣首輔嚴嵩大人也招賢若渴,四處尋覓抗倭良將。在下與首輔大人義子趙文華交厚,胡知縣如有意,願為引薦,共襄大義!”
胡宗憲聞聽慨然說道:“多謝公子美意,下官二十年不得擢升,非胡某無能,不過潔身自好,不阿朝中權貴而已!”
鄭震宇聽言,上前施禮道:“桂生高嶺,雲露方得泫其華;蓮出淥波,飛塵不能汙其葉。良由所附者高,則微物不能累;所憑者淨,則濁類不能沾。胡大人唯其攀高嶺、踏淥波,方能施展本領,上報國家,下安黎民,得遂平生之誌!”
司空俊聽罷,掌擊連連,拱手說道:“鄭兄所言極是,如今靼韃犯邊方息,倭寇作亂又起,流民四散,草澤禍起,大丈夫當以家國大愛為重,豈可因潔身自好而廢社稷黎民?人言天山派大師兄文武雙全,見識過人,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
不待鄭震宇拱手示謙,戚繼光搶口說道:“是啊胡大人,司空公子、顧總鏢頭、鄭公子,加之夢婷郡主與碧水丹焓二位姑娘,俱為人中龍鳳,戚某不才,抗倭蕩寇,願助一臂之力!”
胡宗憲仰望窗外晴空,沉默良久,方才緩緩說道:“承蒙各位錯愛,如得司空公子舉薦,更有戚將軍戮力同心,在下定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竊以為,平倭蕩寇,重在寬海禁、開市舶、輕民賦、剿撫兼施。”
“好!好一個剿撫兼施,與家父平倭之策不謀而合!”司空俊雖然讚聲不止,但臉上仍然是毫無表情。
“各位,當今之計,便是合力捉拿戈壁金蟬那廝,斷不可使《青蓮秘譜》落入武功已屬高深莫測的倭酋之手。”一直默不作聲的顧天飆虯眉深蹙,恨恨說道。
“那倭酋是何人?願聞其詳!”鄭震宇接問道。
“這個------,胡大人可言其詳否?”顧天飆轉身看著胡宗憲。
胡宗憲應道:“倭酋名喚稽天四郎,眾倭奴稱之為稽天大名,自封“天差平海大將軍”,善使東瀛忍術,身負鬼影神功。手下兩員大將一為麻葉郎,一為辛五郎,皆為剽悍凶殘,殺人如麻之徒。還有兩名女將,一為千尋真黛,一為佐藤蕃嘉,精於易容魅惑之術,慣以詭詐殺人。另有我國奸商海盜汪直、徐海等人,與倭寇沆瀣一氣,為虎作倀,於浙閩沿海一帶燒殺劫掠,無惡不做。”
“唉!”司空俊歎了口氣,沉聲說道:“片板不許入海,艨瞳巨艦反蔽江而來;寸貨不許人番,子女玉帛恒滿載而去。追隨倭寇作亂者,不乏我朝奸商海盜之徒。寬海禁、開市舶、輕民賦、剿撫兼施,胡大人平倭之策確為金玉良方!”
戚繼光見司空俊感慨良多,不由得接住話頭:“近聞,那倭酋為表必獲《青蓮秘譜》之決心,已然揮刀自宮。眾倭奴兵分多路,也在尋找戈壁金蟬那廝。”
“揮刀自宮?這是為何?”眾人大惑不解。
戚繼光撓了撓頭:“這個,這個在下還不得而知。”
徐夢婷、碧水丹焓早就聽得是一頭霧水,此時更是瞪大了雙眼。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作何解答。鄭震宇聞聽“自宮”二字,麵色淒然,欲言又止。
顧天飆見眾人疑竇叢生,不禁哈哈大笑,說道:“人有任、督、衝、帶、陰蹺、陽蹺、陰維、陽維八脈,因與十二正經不同,另循別道奇行,故稱奇經八脈。皆乃內力蓄積與運行的關鍵所在。常人因奇經八脈與十二正經縱橫交會,故內力於交會處盤結,蓄積不足而又運行不暢。而閹割之人,不陰不陽,亦陰亦陽,奇經八脈俱皆貫通,方能按照《青蓮秘譜》心法,蓄積內力如百溪歸於“湖澤”,運行真氣如急流奔於“河渠”。《青蓮秘譜》中任何一章所記述的武功,常人隻要練到第三層,內息定會在體內奔流不定,導致經脈崩裂,最後走火入魔而死。”
眾人聽罷,皆唏噓驚駭不已。
胡宗憲略一沉吟,接過顧天飆話頭:“總鏢頭所言不虛,奇經八脈中,任脈行於前正中線;督脈行於背正中線;陽維脈行於四肢外側;陰維脈行於四肢內側,如與十二正經貫通,則內息定如潮水奔湧,滔滔不絕。莫非,《青蓮秘譜》為大內太監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