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昏侯墓發掘的意義(1 / 3)

江西南昌墎墩漢墓的發掘,引起了學界的關注,也形成了社會影響。有評價以為其價值已經超過了馬王堆漢墓。這可能是從出土文物數量和部分文物品質得出的判斷。其實,發現文物數量從來不是考古工作判定古代遺存價值的主要標準;而出土文物的形製、性質以及文化內涵,就現有發現看,墎墩漢墓與馬王堆一號漢墓以及二、三號漢墓比較,恐怕尚難斷言全麵“超過”。不過,發掘工作尚在進行,特別是已經出土的數以千計的簡牘,經清理、保護後進入釋讀研究程序,我們期待會有驚人的發現。如果簡牘資料內容充實,保存良好,或許可以獲得信息量超過以往各處秦漢墓葬出土隨葬文書的新的豐收。現在已經基本確定,墎墩漢墓墓主身份與海昏侯家族有關,很可能是第一代海昏侯劉賀。因劉賀曾經卷入上層政爭,有短暫踐帝位的經曆,相關發現或可為我們考察當時曆史開啟一扇新的視窗。海昏侯封國南昌,考古收獲也有益於深化區域文化研究。墎墩漢墓的保護與發掘實踐,也可以為文物保護與考古學的進步提供可貴的經驗和多方麵的積極的啟示。

劉賀際遇:霍光時代政治史的寫真漢武帝晚年曾有被班固稱作“仁聖之所悔”的政策轉變,即所謂“末年遂棄輪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詔”,“深陳既往之悔”。史稱《輪台詔》者,明確表態“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詔文內容顯然並非僅僅限於對西域局部地方軍事規劃的調整,而具有全麵轉換政策導向的意義。《漢書》卷九六下《西域傳下》載錄此詔文之後,言“由是不複出軍”,隨即寫道:“封丞相車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所謂“以明休息”的“明”,告知我們“富民”二字是指義明朗的政治信號。《新序·善謀下》曾寫道:“孝武皇帝後悔之”,下詔拒絕桑弘羊輪台軍屯建議,以為“非所以慰民也,朕不忍聞”,宣布“當今之務,務在禁苛暴,止擅賦”,於是“封丞相號曰‘富民侯’,遂不複言兵事,國家以寧”。可見,《輪台詔》所宣示的政策轉變,很早就為史家和政論家所認識。司馬光說,漢武帝具有的政治才質和政治表現,包括“晩而改過,顧托得人”,使得漢王朝“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資治通鑒》卷二二“漢武帝後元二年”)。此“顧托得人”,主要肯定霍光的作用。漢武帝晚年“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的政策原則,在霍光執政時代得到了切實推行。

霍光在漢武帝身邊服務二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嚐有過,甚見親信”。武帝臨終,“受遺詔輔少主”。漢昭帝即位時年僅8 歲,政事全由霍光主宰。霍光雖“政自己出”,但“資性端正”,沉靜穩重,據說言行“不失尺寸”。他多次支持漢昭帝下詔削減國家的財政支出,減免田租和賦稅,對於貧民開放禁苑以救濟,並賑貸種籽和口糧。昭帝時代政局的穩定和經濟的進步,霍光起到了積極的作用。漢昭帝執政13 年去世,由於沒有後嗣,執政集團麵臨確定帝位繼承人的問題。霍光否定群臣所議廣陵王劉胥,借“承皇太後詔”的名義,迎昌邑王劉賀入長安。劉賀“既至,即位,行淫亂”,霍光召集群臣相議未央宮:“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朝會中使用“昌邑王”稱謂,實際已經不承認劉賀“帝”的身份。霍光的決定得到了“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的強力支持,議者都表示“唯大將軍令”。霍光安排拘捕劉賀從昌邑國帶來的“故群臣從官”,在武士執兵器陳列殿下的情況下,宣布劉賀罪責,以其“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製度”,確定“當廢”。“皇太後詔曰:‘可。’”劉賀就車,被霍光“送之昌邑邸”。嚴格說來,霍光是以政變的方式變更了最高執政者的人選的。

事後“昌邑群臣”被誅殺200 餘人。丞相張敞等向皇太後的報告中說:“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仍稱劉賀為“陛下”。而皇太後斥責之辭,言“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已經明指為“人臣子”。劉賀被指控的罪行主要在於消費生活和娛樂生活方麵,如“鼓吹歌舞”,“弄彘鬥虎”,“湛沔於酒”,“敖戲”“淫亂”等(《漢書》卷六八《霍光傳》),並不涉及執政傾向。《漢書》卷一〇《諸侯王表》、卷六三《武五子傳·昌邑王劉髆》以及卷八九《循吏傳·龔遂》也都說他因“淫亂”廢。《漢書》卷二六《天文誌》則說他被廢的緣由是“行淫辟”。有人說,劉賀在當皇帝的27 天裏據說做了1127 件荒唐失禮的事情。此說應當依據《漢書》卷六八《霍光傳》“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千一百二十七事”的記載。這句話原本意思是,劉賀在位27 天,頻繁派遣使者以皇帝名義向朝廷各部門調發物資或要求服務,共計1127 起。《三國誌》卷六《魏書·董卓傳》裴鬆之注引《獻帝紀》載盧植的說法,也可見“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過千餘”。其實劉賀的“罪過”,具體說來,應當不僅僅是“千一百二十七事”。而主要的問題,是“行淫亂”“行淫辟”。

隨後霍光等選定即位的是漢武帝的曾孫,戾太子劉據的孫子,曾經因巫蠱之禍在繈褓中即係身獄中的劉詢,這就是漢宣帝。漢宣帝有儒學修養,“亦喜遊俠”,由於曾經有平民生活經曆,“具知閭裏奸邪,吏治得失”(《漢書》卷八《宣帝紀》),熟悉了一般貴族難以知曉的下層社會生活,多少了解了一些民間疾苦。因此使得他具有一般“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嚐知憂,未嚐知懼”(《漢書·景十三王傳》讚引《荀子》)的皇族子弟皆不可及的政治素質。漢宣帝的名言“ 漢家自有製度, 本以霸王道雜之”(《漢書》卷九《元帝紀》),就體現出相當高明的執政理念。漢宣帝在位25 年,對西漢後期的曆史進步貢獻很大。《漢書》卷一〇〇下《敘傳下》讚揚他“丕顯祖烈,尚於有成”。或許可以說,劉賀遭遇了人生悲劇,但是曆史因此發生的走向變化,提供了成就昭宣中興的重要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