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的戴震思想研究,其成果還是頗為豐富的,在不同的理論範式或學術進路下,戴震哲學的多重麵向也得到了較為充分的探索,甚至還有學者提出了“戴學”的概念,並出版了相關的著作。[1]但這並不表示有關戴震的思想與學術研究已經沒有多少新學術空間了。實際上,就戴震的經學研究成就及其在中國經學史上的地位認識,還有相當大的學術空間。而戴震與同時期或稍前的歐洲思想家較為係統的比較研究,似乎還沒開始。而就中國哲學史而言,由其代表作《孟子字義疏證》一書所開展出的中國哲學範疇史的研究形式,它與《北溪字義》的異同等問題,似乎都可以做一些深入的研究。
從學術的角度看,戴震與其同時代學人的考據學成就,具體細節方麵的得失,將是一個不斷有研究空間的學術領域。而從哲學思想的角度看,其所展開的道論、氣學、以及其於氣學基礎上的認識論、倫理學(傳統意義上的義理學),還有很大的理論空間,可以展開討論。而極富理論與學術發展空間的方麵,筆者認為是其經學解釋學的方法,以及這一方法的現代活化——向現代經典解釋學轉化。此一問題,筆者在書中還隻是簡略地提及。這主要是因為筆者對西方的解釋學,特別是現代西方的哲學解釋學不是很熟悉。這一領域,需要有學術新人加以拓展。
筆者現在隻能說有一種學術的直覺,即《孟子字義疏證》的哲學書寫方式,與戴震整理、學習漢譯歐幾裏得的《幾何學原理》一書有關。該書有非常明確的概念定義與概念內涵的分析,是中國哲學史上少有接近現代分析哲學著作類型的作品。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這是受中國名家學說的影響。但從現存的戴震著作來看,他對於名學著作的研究以及發表的論說非常有限。如果通過深入研究,找到《幾何學原理》一書對《孟子字義疏證》的直接影響,則從中西比較哲學史的角度看,西方自然科學思維對於中國哲學的影響可以上推到18世紀後期。如果李約瑟的論斷是正確的,那在萊布尼茲之前,歐洲的哲學中就沒有有機的自然主義哲學。那麼,我們是否可以說,在《幾何原本》譯成漢語之前,中國哲學史上幾乎沒有係統的,以定義的方式討論哲學問題的著作?
晚明以降的中國人文學研究,特別是哲學思想、思維方式與現代性的關係的研究,是中國人文學很難繞過去一個的話題。在鴉片戰爭以前,中國沒有發展出現代的資本主義經濟形式,這是一個共識度較大的學術認識。但對於中國早期資本主義萌芽的問題,中外學術界都存在著較大的學術分歧。如何處理這一學術分歧也牽涉對戴震哲學思想性的貞定問題,無法逃避也不必逃避。筆者的基本觀點如下。
第一,戴震哲學的人民性,主要體現在對下層百姓真實而具體(亦可以說是細微)的痛苦的關懷。這與他青年時期個人的人生經曆密切相關,對於這一點,章太炎早已經點出,但蔡錦芳更加具體、細致的分析結論更為可信。不過,這種人民性不一定代表新興的工商業階層,戴震應該沒有這種階層或階級的自覺意識。晚年他考中舉人之後,後來又獲得一個賜同進士出身,慢慢地進入統治階層之中,思想還沒有來得及發生根本性的轉換就去世了。
第二,戴震的學術研究方法中,有一定的科學性因素在其中,他將傳統的訓詁學發展到帶有一定科學性內容的語言學的水準,從人的發音器官自然節限的認識角度出發研究古代漢語中字的發音規律,聲音與意義的關係,有一定的科學性。在經學文本的研究過程中,重視一個字的本義,一個字在群經中的意思,然後再考察造字時的原初意義,最後確定一個字在具體經文中的真正意思,也具有一定的科學性。他將古典的人文學研究提升到具有現代語言學的實證科學水平,這是對漢代以來訓詁學的理論性與科學性的一次提升。在他之後的段玉裁、高郵王氏父子等人,又在專門之學方麵發展並深化了戴震的研究,產出了一係列有學術價值的著作,直到今天仍然具有學術價值。但毋庸諱言的是,他們的研究都是服務於經文文本的意義解釋目標,還沒有來得及擴展為整個古代經典研究的方法運動。這就需要後人在此基礎上有一個推陳出新的發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