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元通過有選擇的方式,將儒家經典中並非常用的語詞上升到重要的思想史高度,從而通過訓詁的方式作一創造性的解釋,曲折地表達了他本人愛民的政治與倫理思想。在《釋順》篇,阮元說道:
有古人不甚稱說之字,而後人標而論之者;有古人最稱說之恒言要義,而後人置之不講者。孔子生春秋時,誌在《春秋》,行在《孝經》,其稱至德要道之於天下也,不曰“治天下”,不曰“平天下”,但曰“順天下”。“順”之時義大矣哉,何後人置之不講也!《孝經》“順”字凡十見。“順”與“逆”相反,《孝經》之所以推孝弟以治天下者,順而已矣。故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民用和睦,上下無怨。”……是以卿大夫士本孝弟忠敬以立身處世,故能保其祿位,守其宗廟,反是,則犯上作亂,身亡祀絕,《春秋》之權所以製天下者,順逆間耳,魯臧、齊慶皆逆者也。此非但孔子之恒言也,列國賢卿大夫莫不以順、逆二字為至德要道。是以《春秋》三傳、《國語》之稱“順”字者最多,皆孔子《孝經》之義也。[204]
阮元通過文獻訓詁,得出了這樣的政治學結論:
聖人治天下萬世,不別立法術,但以天下人情逆敘而行之而已。故孔子但曰“至德要道以順天下”也。“順”字為聖經最要之字,曷可不標而論之也。[205]
在《釋達》篇,他針對宋明以來將“達”理解成“明體達用”之“達”,提出了一種重視事功的人生觀。他說:“‘達’之為義,聖賢道德之始,古人最重之,且恒言之,而後人略之。元按:達也者,士大夫智類通明,所行事功及於家國之謂也。”[207]他反複引證古代經典,以證明“達”非“達用”之“達”,而是指士大夫“學問明通,思慮不爭,言色質直,循行於家國之間無險阻之處也”[208]。
在《釋相》篇,阮元說道:“自周、秦以來,凡宰輔之臣皆名曰‘相’,相之取名,必是佐助之義。……其本字為何?曰“襄”字也。古人韻緩,平仄皆可同義,是以‘輔相’之‘相’亦可平聲,‘讚襄’之‘襄’亦可去聲,後人昧此,故不知‘襄’‘相’音同,可假借矣。”[209]
阮元的倫理學思想集中體現在《性命古訓》一文裏。在該文裏,他通過對儒家經典中“性”“命”兩字的意涵分析,得出“節性”的倫理主張。阮元認為:“古性命之訓雖多,而大指相同。”僅以《尚書·召誥》《孟子·盡心》二說為例可知。《召誥》上說:“節性,惟日其邁。王敬作所,不可不敬德。”又說:“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曆年。”又說:“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通過對這些文獻的分析,阮元進一步地得出自己的哲學觀點,認為《召誥》所講的“命”有如下意涵:“即天命也。若子初生,即祿命福極也。哲與愚,吉與凶,曆年長短,皆命也。哲愚授於天為命,受於人為性,君子祈命而節性,盡性而知命。故《孟子·盡心》亦謂口、目、耳、鼻、四肢為性也。性中有味、色、聲、臭、安佚之欲,是以必當節之。”[210]
在論述心性修養的傳統倫理學問題時,阮元通過訓詁的方式,揭示了“主敬”與“主靜”的區別。他說:“古聖人造一字必有一字之本義,本義最精確無弊。‘敬’字從‘苟’、從‘攴’。‘苟’,篆文作‘茍’,非‘苟’。‘茍’即‘敬’也,加‘攴’以明擊敕之義也。‘警’從‘敬’得聲得義。故《釋名》曰‘敬,警也,恒自肅警也。’此訓最先最確。蓋敬者言終日常自肅警,不敢怠逸放縱也。……非端坐靜觀主一之謂也,故以肅警無逸為敬。凡服官之人,讀書之士,所當終身奉之者也。……蓋靜者,敬之反也。”[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