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比往年任何一個春節都寒冷得多。我常常幾天不出門。在這種夜以繼日又夜以繼日的日子裏,我連鏡子都不敢照了,唯恐鏡中照出來一個麵目猙獰的人。我的自信,跌至曆史最低。
原來,我受了重傷,而我毫不自知。我一直撐著從司法局辭職,再出來找工作,再天天忙碌地幹活,隻是回光返照。事實上,我精疲力竭,可能快死了。
大弟打電話給我,問我為何忙成這樣,連春節都不回家。我馬上像打了雞血一樣,聲調帶笑地說:“事情太多了,正好利用假期好好理順一下。”大弟不疑有他,開心地告訴我,我速遞回去的糖果很好吃,然後,他的工作也很好,待遇不錯雲雲。放下電話,我又恢複了快死的狀態。
在假期的最後一天傍晚,我覺得裝死也裝得差不多了,必須要重新振作了,不然真的會死。於是,我洗了頭,簡單收拾了一下,拿著鎖匙跑回方圓律師事務所。
很奇怪,所裏竟然亮著燈。
我推開門,走進去。聽到響聲,有人從房間裏走出來——是方圓。對於比我年長十多歲的老板,我一向敬而遠之,匆匆打聲招呼便衝進自己的辦公室。
他卻跟著走進來,好奇地看著我問:“為什麼你現在會到辦公室來?”
我說:“我沒回家。”
他說:“春節沒回家?”
我說:“是。”
他說:“這麼重要的節日不回家,是不想回,還是不敢回?”
我老老實實地說:“不敢回。”
他說:“年輕的小姑娘,應該趁著沒結婚多回家與親人聚聚,不然以後結婚生孩子了想回家都沒空了。”
我啞然失笑,想不到這張沒有表情的臉上,掩蓋著一顆柔軟的心。心裏隱隱對他的看法有所改觀。“那你呢?有沒有回家?”我問他。
“我?我也沒有回去,幾年了。”他摸摸臉,慢慢踱回他的辦公室。
我很認真地清理桌麵,又把一些常用的資料清理出來分門別類,隻待明天一上班便可直接進入狀態。我走的時候,方圓的房間還亮著燈,我輕輕地掩上門,走出事務所。
春節回來後,律師事務所開始了一段忙碌的日子。不是上班的時候忙,是下班的時候才開始忙。
從上班第一天起,方圓便帶著我們,宴請形形色色的人。我們幾乎每天都跟著大吃大喝,歌舞升平。我與阿蘭成了陪吃陪喝陪唱陪跳的“四陪”人員。
每天傍晚下班時,所裏一共五人便坐上兩輛車往宴請地點開去,方圓車都不開了,因為他已預備了一醉方休,不醉不歸。
每次喝醉,他都異常興奮,開心地說話,用極富感染力的聲調鼓動我們喝酒,唱歌,還用語言為我們鋪設了一幅美麗的發展前景。不知為何,我喜歡他醉乎乎地大著舌頭說話的樣子,因為我覺得那個時候的他才最真實,最顯憨厚。
在機關混了多年的我,知道每年春節前才是請吃請喝的高峰期,對於他春節後才請客的行為,一直心存疑慮。直到有一天,我們宴請的客人纏著阿蘭跳舞,我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與他聊天。
我說:“為什麼人家請客都是春節前,我們卻要選擇春節後?”
他聽不清楚,大聲問我:“什麼什麼,你說什麼春節前後?”
我當時喝了些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伸手把他的耳朵扯過來,湊上去大聲說:“為什麼要過完年才請客?”
他也像我一樣,伸手過來扯我的耳朵,把嘴巴湊到我耳邊,大聲說:“春節前請客的人那麼多,人家才不當一回事。過年後大家會很閑,這個時候請客,比春節前更好!”
確實如此,春節前人人搶著請客,飯局為患,請客者與被請者都不輕鬆,在機關稍有一點職位的人,一天要趕幾個場,來去匆匆,根本達不到請客的目的。
就像梅花,當所有的花都不開的時候,它才開放,那才能萬眾矚目啊。這個世界,要的就是與眾不同。
我暗暗點頭,這個方圓,雖然長得像賣豬肉的,但真的不可以讓他到市場賣豬肉,不然,太浪費人才了。
雖然我們請的並非是什麼大官,最猛的一位,也不過是一位法院的副院長。據說這位副院長因為與院長關係處得不好,在單位的地位並不怎麼樣。但方圓帶著我們,卻像對太上皇一樣對他,在本市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宴請他,他的眼一動,便有人識趣地為他服務,倒酒布菜,令其受用無比。
當那人喝得酩酊大醉高唱革命歌曲的時候,方圓滿意地朝我笑,“不要看他不是最大的頭,將來總有一天他會升,我們現在投入是值得的。”我瞪眼看他,雖然他醉了喜歡亂說,但我依然覺得他深不可測。
當天副院長玩得高不高興我不知道,隻知道第二天方圓很開心。事後他告訴我,其實如此不惜工本地與這些人混,充其量隻是混個臉熟,待真正要辦事情的時候,這些統統沒用,要打招呼什麼的,還得另外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