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流淚下,翻身拜倒,稚尾觸地,泣道:“昔誤聽人言,常恐兄長登基,難容辱弟,故結馬趙,以為保身張本。兄長不計前嫌,猶加見愛,此心難安,今見兄長之情,愧恨至甚!”歸塵道:“此人之常情,焉吾弟之過?吾弟請起,父皇之恩,深藏肺腑,手足之情,銘記心中,願生生世世,永為兄弟,長相親愛,此非外人可間也。”
逐流更是慚愧,謝別兄長,跨上絕影馬,歸塵將自己座下馬匹交與脫脫公主,再三囑道:“吾弟若見父皇,但推昔日因恐馬超生怨,內部不寧,故有後來之行,萬勿直言,以免再為人誣陷謀反,而傷父皇之心。”逐流受教,摘下銅鈴一隻,與歸塵道:“三萬銅鈴死士,見此銅鈴,如見我麵。舉凡皆英雄之輩,與弟有手足之情,辱弟有罪,不能共處始終,望吾兄好生眷顧。”歸塵道:“弟之兄弟,即吾之兄弟也。吾弟安心且返長安,求父皇作主。”逐流乃別,從他道下山與脫脫公主並騎投東而去,隱於茫茫大漠之間。
歸塵亦下,告一眾銅鈴死士道:“法之所在,眾生平等。王弟還都,生死難料。吾等多建功勞,可為王弟作保。”眾死士聞得王兄已去,一齊麵東伏拜,高叫道:“恭送王兄東歸。”然而逐流離去已遠,唯見風雪凜凜,或有淚落。至此銅鈴一部亦屬歸塵統領。有詩歎曰:
銅鈴精銳世間狂,曾使九州仰霸王。西域鬼途猶漫漫,蜀中絕路尚茫茫。
翻天覆海榮華短,逐虎追熊義氣長。稚尾飄搖何處去?窮荒碧草幾夕陽。
又有詩讚歸塵曰:
穩坐殺人妙算高,不揮寶劍不揮刀。營中籌畫軍機定,從此銅鈴不射雕。
隻說逐流、脫脫晝夜兼程,早到車桓地界,忽旁側轉過一人,單拜馬前道:“來者莫非鎮西王兄乎?”逐流下馬道:“待罪之身,行當退位,正逐流是也。足下何人?”那人道:“某周子遠所部小卒,亦隨王兄討過西羌,偷過陰平,子遠將軍有書轉達王兄。”遂示一書,逐流觀之,書略曰:“循聞殿下為三妹之事急奔長安,竊謂不可。陛下初知音訊,必有雷霆之怒,恐傷父子之情。宜暫留步伐,且駐途中,陛下盛怒已畢,唯剩骨肉連心,殿下方可還都,免遭不測。循在烏孫,日夜思收取之計,力建功名,以報殿下。書不盡言,勿負吾心!”
逐流回曰:“逐流不才,微知大義,夫有過則改,善莫大焉。今累三妹於前,兼妒兄長,負孟起於後,兼傷還珠,倘再遮瞞,複弄權術,此非父子兄弟間所為也。一應罪責,吾自擔當,雖萬死不敢飾其非。子遠吾兄風華正茂,前程似錦,切宜奮進,上報國家,下安社稷,勿效逐流,枉負父皇心血,到底功業成空,人生如露,大夢二十三年,癡心不改,徒為天下所笑也。弟心如此,伏惟照鑒。”教來人且回,一麵謂脫脫公主道:“昨離馬超,事事明白,吾等今回複父皇,請其聖裁,更不可不明白,須速返回,若得父皇原恕,再好不過,若不能容,亦死一處可也。”脫脫公主道:“逐流哥哥所言,正合我心。”於是相扶相依,連夜趕路。
二人披星戴月,並轡急行,暗表途中風寒日甚,又值一夜露宿沙頭之際,脫脫公主忽然染病,於馬背之上嘔吐起來。逐流解衣遮抱於懷,問道:“妹子為何如此?”脫脫公主笑道:“小小風寒,不足為道。逐流哥哥,昔年流落漠北,我們不也是這般情狀麼?”逐流道:“沿路風刀雪箭,我總是苦了妹子。”脫脫公主展顏笑道:“風刀為密,雪箭如糖,樂也融融,何苦之有?”逐流道:“前方若有牧民,可暫求宿。”
二人歇過半夜,複又起程,沿途千裏茫茫,並無人影,脫脫公主嘔吐日重,漸趨虛弱,逐流心下憂慮不已,脫脫公主卻言笑不絕。逐流每日登高而望,總見前方似有綠洲,二人鼓勇前行時,卻又不到,足足走了月餘,方到得高昌國境,國主接逐流入城,傳喚醫者,開方下藥,悉心醫治。脫脫公主忽喚逐流入內室道:“逐流哥哥,你可知我身患何病?”
逐流道:“醫者何言?”脫脫公主道:“我與孟起三年夫妻,一朝訣別,何如已懷了孟起骨肉!吾罪雖深,蒼天之怒,亦為甚也。”逐流執其手笑道:“妹子勿憂,免傷身體,汝子即我子也,安有他意?”脫脫凝視逐流半晌,道:“昔日多罵逐流哥哥無用,是妹無知,妹原知哥哥不以此為意也。”
逐流輕整衾被,低聲道:“你既有孕,不宜長途跋涉,且暫歇高昌,待孩兒出世,再返長安不遲。”脫脫公主道:“吾等還都領罪,若有延誤,非丈夫所行。逐流哥哥,此地離玉門關兩千裏,趁我尚可支持,猶能趕到,入關之後,即可遣人報與陛下也。否則孩兒若出,此間路險,恐一年之內,不能起行。”
於是二人求一車,別過高昌國主,強行起程,複投東來。一路黃沙莽莽,戈壁茫茫,寒風瑟瑟,銅鈴當當,不覺一月,隻到得半途,脫脫公主已支持不住,但臥車中忍痛,逐流坐轅頭,親駕絕影馬,徑奔玉門關。途中逢雨,行裝盡濕,逐流聞脫脫咳嗽,欲尋住處,奈四近並無人煙,勉強前行,路過一山,忽地兩邊沙土崩開,湧出百數人來,為首者紅巾抹額,戰袍披身,手舞雙錘叫道:“行路客人,留下馬匹,放汝過去!”逐流大笑道:“無知草寇,敢作狂言?可知吾名乎?”
紅巾者凝目而望,但見逐流頭頂稚尾,腰攜銅鈴,肩挽鐵胎弓,背負雕翎箭,香車寶馬,瞳目俊顏,霸王戟橫在車前,顧盼之際,凜有神威,問嘍羅時,有人道:“莫不是中華綠林盟主,鎮西王葉逐流乎?”眾寇聞之,慌忙伏拜,紅巾者道:“鄙太原祁人,姓王名淩,前司徒王允之侄也,因李傕、郭汜之亂,亡命出逃。此間皆中華之眾,多因戰亂,流亡異域,嘯聚山中,近聞中華一統,雖有還鄉之念,奈何罪人不敢望赦,因此劫掠於此,能得盟主金麵,實屬萬幸。”逐流道:“今戰亂已止,四海清平,國泰民安之日,綠林非托身之所,可隨吾還國,去邪歸正,複為良民。”王淩道:“盟主若得提攜,某等之幸也。”
逐流道:“山莊安在?某暫棲身。”王淩道:“隻在二十裏外沙西井中。”逐流道:“從此往玉門關,有幾日行程?”王淩道:“此地離玉門不遠,半月可至。”因此眾嘍羅擁逐流車駕到得沙西井中。脫脫已痛昏過去,逐流知再動胎氣,必喪二命,再不可強撐,遂止了趕路,權棲盜窟之中。王淩諸人,十分敬慕,左右長侍不退。逐流亦以弟兄相待,閑暇時講武較藝,騎馬行獵,每日之間,依舊追風射月,舞劍弄刀。又請王淩之兄王晨往玉門關傳訊,令報長安。
原來趙薇早還西都,葉飄零既知西疆生事,心下甚怒,令人好生安撫馬超,以防有變,又得逐流之書,言脫脫產子,半路不能起身,托身綠林,更為恨之,也不回話,隻坐東宮之中。原來安靜已生一子,名喚葉雄,字劍英,因胎後虛弱,故清兒親在宮中照料,時憲英亦在,見葉飄零神色不樂,便道:“陛下為何憂悶?”葉飄零道:“辱子無能,妄起變故。”憲英道:“殿下雖有過,孩兒實無辜。西域苦寒,非生子之地,母子實有危難,何不使人接回?”旁有清兒道:“娘娘不知,懷胎之際,最忌長途跋涉,若使人去接,母子皆亡矣。”葉飄零道:“此言雖是,如之奈何?”
清兒道:“今雖不能起程,宜發書寬解,以慰其心,免母子不測。待孩兒降世,再作他議。”葉飄零乃從其言,回書教逐流休念餘事,但專心保母子平安,自與憲英返坤寧宮去。安靜問清兒道:“母親,逐流哥哥流落番邦,如何反阻父皇接之還都?”清兒歎道:“雖有保馬超骨肉之念,亦為逐流計也。皇上正在氣頭,逐流兒犯下這般事故,若回京時,自取死也,皇上妻離女散,再喪愛子,此生何堪?逐流兒隻宜暫避禍於外,待皇上怒氣稍抑,方可麵見。吾使皇上以書寬其心懷,勸慰之際,皇上自然減怒。唉,皇上一生,命運多舛,今何又至此焉?”不覺深深歎息了一聲。
卻說逐流寄於沙西井中,忽忽年關已近,原來西疆一戰,烏孫主力已被逐流擊潰,大宛敵膽亦被逐流所驚。忽有西方大秦國使者來到,與大宛王道:“大秦上國,縱橫萬裏,軍強民壯,旌旗所至,萬邦歸降,不日天兵東下,以取中華沃土。爾等小國若知時勢,可為沿途接應,待取中華,平分疆土。”大宛王遣退使者,與眾臣道:“中華軍早晚犯境,不如就借大秦之兵禦之,從中取利。”正自商議,忽報:“中華軍已入境矣!”大宛王大驚,急喚二子蘇庫丁、蘇昭出迎。
卻是馬超憋悶之下,引西涼子弟長驅直入,所向披靡,早隨歸塵趕到烏孫之後,正遇大宛援軍,蘇庫丁、蘇昭二人統領,各坐汗血良駒而來,歸塵揮鞭指道:“誰可擒之?”馬超應聲道:“馬超願往。”飛馬而去,早到敵陣之前,順手一槍,刺死蘇昭,就牽其坐騎回陣。蘇庫丁大怒趕來,正遇安清,戰不三合,被安清砍死,亦奪了其座,歸塵、張苞、馬岱、黃義一齊衝突,銅鈴軍從側翼趕來,西兵盡潰,大宛王聞得,驚駭萬分。歸塵便引諸軍,深入大宛。銅鈴聲到處,大宛並不敢戰,聞風而降。馬超既到,大宛王斬大秦使者獻首歸降。
此時安寧、曹彰已定諸野,合圍赤穀,獨有西疆二秀四麵騷擾,中華軍萬裏而來,耗費錢糧甚巨。小周郎對月沉思許久,乃教諸軍止住攻勢,回到帳上,修眉飾麵,細細收揀,乃頂綸巾,持羽扇,翩翩單騎,來到烏孫營中,說小蘇兒道:“中華一統,四海臣服。吾主建興皇帝仁愛惠人,知兵凶戰危,本無西向之意,唯尊父尊兄誤信閆行,致起幹戈。小蘇公主才識過人,安能不察?吾今舍死而來,乞退左右,別有肺腑之言相告。”小蘇兒果招小周郎進入內帳,問道:“將軍當世奇才,未知有何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