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常有朋友問我,學者講曆史,網紅也講曆史,如何區分?我說,學者隻講自己認為是真的、是對的東西,至於大眾喜不喜歡,與學者無關;網紅隻講大眾喜歡的,可以為自己增加點擊量進而增加收益的,至於是不是真的、對的,與網紅無關。所以,和大家交流一個判斷學者和網紅的常識:凡是傳播此類事的,都不是學者而是網紅,或者想做網紅但暫時還沒有紅的。
過去一說到王陽明,我們往往有兩個標簽,哪兩個標簽?第一,主觀唯心主義者;第二,鎮壓人民的劊子手。
先說第一個標簽。
我們所有的大學教材、中學教材,隻要說到王陽明,一定會舉他的一個例子,說王陽明和學生在紹興,到南鎮出遊,在船上講學(實際上王陽明經常在路上講學),然後借物說事、借境說理(這也是王陽明講學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特點)。大概是因為王陽明剛剛講過心外無物、心外無理,於是有學生指著兩邊盛開的鮮花說,先生,你看此花自生自滅,與我心何關?王陽明說,是因為你來看了此花,所以此花的顏色一時鮮豔起來;如果你不看它,它就會與你的心一同寂滅。我在給本科生上課的時候,也跟教材上一樣,對學生說,你們看看,主觀唯心主義者就是如此不顧客觀事實。後來才發現,人家討論的問題,跟我們討論的問題,完全不是一個問題,他討論的,不是花到底存不存在的問題,而是外界的事物和你的心、你的性的關係的問題。
我跟朋友開玩笑說,如果你拿這件事來批評王陽明,假設王陽明在世,人家不會跟你討論,因為你們不在一個層麵上。王陽明討論的問題你還不理解,他討論的是形而上的問題,你跟我說的是形而下的事情,我們和王陽明不在一個層麵上,不在一條軌道上。
王陽明還有另外一個關於花的故事。一天,王陽明和學生一道,在巡撫衙門的花圃除花間之草。學生薛侃說了一句話:“天地間何善難培,惡難去?”意思是:世界上的萬事萬物,為什麼善良的東西這麼難培育?為什麼邪惡的東西這麼難除去?
王陽明隨口說了一句話:“未培未去耳。”什麼意思?對於善良我們沒有持續維護,對於邪惡我們沒有斬盡殺絕。50年前我沒有讀王陽明的書,但對於鋤禾有實踐。我發現,禾一不小心就被除掉了,但是稗草就很難被除去。用農具是沒辦法根除稗草的,需要用兩個指頭乃至三個指頭插入泥土之中,把它連根拔掉,才能除去,真是“惡難去”也。思考片刻之後,王陽明又說:“如此看善惡便是錯。錯在哪裏?天生萬物必有用,你以自己的善惡來衡量世界上的萬事萬物,就是錯。今天需要花的時候,我們把草視為惡,到明天我們需要草的時候,什麼是惡?”
如果我們把這一段花的故事和上一段花的故事放在一起比較,你說他是唯心主義還是唯物主義?是他錯了還是我們錯了?當然是我們錯了,我們為古代的學者貼標簽的行為本身就是錯。
再說第二個標簽,說王陽明是鎮壓人民的劊子手。
對於王陽明來說,他在江西的種種作為,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實際上是在維護社會穩定,而他維護穩定的做法和其他人的做法是不一樣的。我們在後麵會提到他為什麼不一樣。我絕不至於興高采烈地告訴大家,王陽明如何殺死了多少流民,殺死了多少亂賊,實際上那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是王陽明自己不忍心做的事情。現在很多學者興高采烈地把它說出來,說是王陽明滅“三賊”。這個立場和觀點轉變得太快了,但是沒必要。他做得對的,我們肯定;做過頭的,我們應該否定;哪些做得不應該的,我們也應該指出來。
王陽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王學(王陽明心學)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從六個方麵和大家進行交流:第一,王陽明與陽明時代;第二,龍場悟道,道在心中;第三,政在親民;第四,“良知”二字,從百死千難中得來;第五,心中有良知,滿街皆聖人;第六,斯人已逝,斯人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