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意義世界”的精神家園中,語言是“文化的水庫”。它保存著曆史的文化積澱,並以這種曆史的文化積澱去“占有”世世代代的個人,從而構成曆史與現實之間、“曆史視野”與“個人視野”之間的一種“視野融合”,也就是構成了人與曆史、人與他人以及人與自我之間的相互理解和自我理解。在“語言”的社會性與“言語”的個體性的矛盾中,語言的係統性與言語的過程性、語言的齊一性與言語的多樣性、語言的結構性與言語的事件性等諸多矛盾,實現了語言的意義的增生。這既構成了個體精神家園的豐富性和生動性,又構成了文化積澱轉化為實踐智慧的目的性和靈活性。
“曆史”是人的有目的的活動過程,是實現人的目的的過程。在“曆史”過程中,人以自己的生活活動去實現自己的生活目的,把不會主動滿足人的世界變成滿足人的要求的世界,把不符合人的理想的現實變成人所要求的理想的現實,把“自然而然”的世界變成對人來說是“真善美”的世界,從而把人生變成“有意義”的“生活”。由文化的傳承與創新所構成的人的精神家園,在人的實踐的存在方式中,是一種構成生活、改變生活的實踐智慧。它給予人以人生的信念和生活的目標,它給予人以價值的選擇和審美的愉悅,它給予人以行為的根據和實踐的動力。人的精神家園“自己構成自己”的過程,就是以實踐的智慧豐富和發展人自身的過程。
三、“自己超越自己”的精神家園
在人的精神家園“自己構成自己”的過程中,“時間”構成精神家園的“空間”,需要層次的躍遷和人生境界的升華構成精神家園的內涵。這就是“自己超越自己”的人的精神家園。
“時間”是人的生存和發展的“空間”,其重要內涵就在於“時間”是人的精神家園的“空間”。無論是作為人類的“大我”,還是作為個體的“小我”,人的“生存空間”總是有限的,然而,人為自己創造的“生活空間”即“意義世界”卻是無限的。在人的“意義世界”中,人的眼睛所看到的大地是“蒼茫”的大地,所看到的海洋是“浩瀚”的海洋,所看到的太陽是“絢麗”的“旭日”和“夕陽”,所看到的月亮是“皎潔”或“淒冷”的月光。人是尋求意義的存在,“意義”大於“存在”。人是為尋求意義而生活,為失落意義而焦慮。人的精神家園就是創造意義的家園。“時間”創造了人的“文化世界”和“意義世界”,從而構成了“自己超越自己”的人的精神家園。人類曆史上的每一代人都創造著新的意義世界,都體驗著新的意義世界。正是並且隻是在人的精神家園即意義世界中,“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人生的最大意義,莫過於幸福地生活。幸福是快樂的感覺和目標的實現,因此,在人的精神家園中,有一種不竭的動力,這就是“誌”——誌向的誌、誌氣的誌、立誌的誌。有“誌”才有“人生的著落”,無“誌”則是“人生的失落”;有“誌”才有“精神的家園”,無“誌”則是“存在的空虛”;有“誌”才有“心靈的激情”,無“誌”則是“心靈的冷漠”。心靈的冷漠,感受不到世界的姹紫嫣紅,體會不到情感的萬種波瀾,生活便失去了意義與價值,精神家園就會萎縮,因此,“心靈和身體一樣,都需要鍛煉”。正是並且隻是在堅韌不拔地追求和實現生活的目標的過程中,人的精神家園才會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生機盎然。
幸福,在最寬泛的意義上,總是離不開人的生理的和心理的需要的滿足。人的需要是多層次的,人的幸福感也是多層次的。希臘哲人柏拉圖曾把人的快樂感分為三個等級:愛財富,這是低級的快樂;愛榮譽,這是中級的快樂;愛智慧,這是高級的快樂。在當代,人本主義心理學家馬斯洛的層次需要論,把人的需要分為生理需要或生存需要、安全需要、歸屬的需要或愛的需要、尊重需要、認知需要、審美需要和自我實現的需要。它啟發我們把人的需要、人的價值與人的精神家園的自我建構和自我超越統一起來。
這種層次需要論,首先是向人們顯示了人類自身的豐富性。人有高於其他動物的多種潛能,因而人能為自己創造其他動物所不具有的多彩的生活世界;人有高於其他動物的多種需要,因而人能為自己創造其他動物所不具有的多重的意義世界;人有高於其他動物的多種價值,因而人能為自己創造其他動物所不具有的多樣的文化世界。
這種層次需要論,還在現代意義上表明了層次需要、層次規定、層次價值和層次規範的關係。每個層次的需要,都有它的特定的確定的內涵即規定,人的需要在這種層次規定性中得到具體的展現;每個層次的需要,都有它的相應的不可或缺的價值,人的需要在這種層次價值中得到充分的肯定;每個層次的需要,都有它的基本的不可缺少的規範,人的需要在這種層次規範中得到相應的實現。層次遞進的需要及其規定性和規範性,為人的精神家園的自我超越展示了豐富的意義內涵。
各個層次的需要,對人的生活特別是人的生活質量來說,具有按照層次不斷上升的價值。生理需要或生存需要,其價值是最低的;自我實現,則具有最高的價值。人的需要的豐富性、層次性以及需要層次的複雜相關性,構成了人類生活的豐富性、生活價值的層次性以及實現生活價值的複雜性。人的精神家園“自己超越自己”的過程,也就是人的需要層次的躍遷過程。
在中華民族的精神家園中,人生境界的升華問題是照亮每個生命的“普照光”。馮友蘭先生在他的人生境界說中,以簡潔的語言概括了中國人對這一問題的理解。他提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的人,是人現在就是的人;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的人,是人應該成為的人。前兩者是自然的產物,後兩者是精神的創造。自然境界最低,其次是功利境界,然後是道德境界,最後是天地境界。它們之所以如此,是由於自然境界,幾乎不需要覺解;功利境界、道德境界需要較多的覺解;天地境界則需要最多的覺解。道德境界有道德價值,天地境界有超道德價值。”[12]人是源於自然、遵循必然的存在,然而源於自然的人類卻又是改變自然、追求自由的存在,因此人生便有了不同的“境界”:憑借自然本身而生存的“自然境界”、超越自然而專注個人的“功利境界”、超越個人而關懷他人的“道德境界”、超越自然而又融入自然的“天地境界”。這種人生境界的升華,既是人與人的“和諧”,也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和諧”的現實,需要“和諧”的人的精神家園。
人的精神家園需要不斷地“超越自我”,又需要不斷地“把持自我”,在“把持”中“超越”,在“超越”中“把持”。在現代社會生活中,人總是感受到種種的“疏離”:人與自然的疏離,“人工的世界”使人感到生活在“無根的世界”之中;人與曆史的疏離,“現代化的世界”使人感到生活在“變幻莫測”的“萬花筒”之中;人與社會的疏離,“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生存方式使人感到生活在“咫尺天涯”的“陌生人”之中;人與自我的疏離,“媒體的世界”使人感到生活在“滾滾紅塵”和“自我失落”的“喧囂的孤獨”之中。“現代人的焦慮”是“精神家園失落”的焦慮,人的“現代化”的過程,需要精神家園的建設,需要人生境界的升華。
人的精神家園是人的“安身立命”之本,然而,精神家園的“本體”並不是某種既定的存在,而是一種源於現實而又超越現實的理想,是一種源於曆史而又重構曆史的信念,是一種源於實踐而又變革實踐的智慧。人就是人所創造的“生活”,生活的精神家園就是創造“生活”的理想、信念和智慧,就是塑造“生活”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在人與世界的否定性統一的實踐過程中,“自己構成自己”和“自己超越自己”的人的精神家園,為人的生活提供永不枯竭的“活的靈魂”。這就是辯證法的精神家園和精神家園的辯證法。
[1] 原載《天津社會科學》2008年第3期。
[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4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47頁。
[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8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5] [德]黑格爾:《小邏輯》,81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6] [德]黑格爾:《小邏輯》,423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7] 參見《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1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德]黑格爾:《小邏輯》,92—93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9] [德]黑格爾:《精神現象學》上卷,17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10] [德]黑格爾:《小邏輯》,36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11] [美]杜布讚斯基:《遺傳學與物種起源》,288、289頁,北京,科學出版社,1982。
[12]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390—391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