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四 辯證法與精神家園[1](2 / 3)

二、“自己構成自己”的精神家園

在人的精神家園中,辯證法是精神由抽象的同一性升華為具體的同一性的過程,是個體的自我意識與社會的自我意識辯證融合的過程,是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凝聚為人的實踐智慧的過程。這就是人的精神家園“自己構成自己”的過程。

首先,精神家園的建設,是從抽象的同一性上升為具體的同一性的過程,也就是由“名稱”上升為“概念”的過程。人們經常以“空虛”或“充實”來表述人的精神家園的兩種基本狀態。精神家園的“空虛”,就是精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處於“抽象的同一性”,也就是以“名稱”的方式把握精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與“空虛”的精神家園相反,“充實”的精神家園則是精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達到“具體的同一性”,也就是以“概念”的方式把握到精神生活的各種矛盾。由“抽象的同一性”到“具體的同一性”,由對矛盾的“名稱”式的把握上升為“概念”式的把握,就是人的精神家園“自己構成自己”的過程。

精神家園中的“抽象的同一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麵:一是沒有把握到精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的概念內涵,即沒有把握到這些矛盾的規定性;二是把精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的規定性割裂開來、對立起來,以某種片麵的規定性去代替概念的豐厚的文化內涵。這就是對精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的“名稱”式的把握。具體言之,第一種情況就是把精神生活中的各種矛盾當成“熟知”的“名稱”,而沒有“反思”這些“熟知”的“名稱”的真實的內涵。這正如黑格爾所說:“老人講的那些宗教真理,雖然小孩子也會講,可是對於老人來說,這些宗教真理包含著他全部生活的意義。即使這小孩也懂宗教的內容,可是對他來說,在這個宗教真理之外,還存在全部生活和整個世界。”[6]“概念”是包含著“全部生活和整個世界”的“名稱”,“名稱”則是尚未包含“全部生活和整個世界”的“概念”。從“名稱”到“概念”,是由“名稱”與“對象”的“抽象的同一”上升到“概念”與“對象”的“具體的同一”。辛棄疾的“為賦新詞強說愁”與“卻道天涼好個秋”的感慨,正是生動地體現了精神家園中的由“抽象的同一”到“具體的同一”的轉化。

精神生活中的“抽象的同一”的第二種情況,則是以某種片麵的規定性去代替對矛盾的整體把握。馬克思說,片麵的規定性就是隻能作為一個既與的、具體的、整體的抽象片麵關係而存在的規定性,因此,人的思想必須使“抽象的規定在思維行程中導致具體的再現”,從而達到“許多規定的綜合”和“多樣性的統一”的“理性具體”。[7]例如,在“人與曆史”的關係中,“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曆史”和“曆史運動是有規律的”這兩個規定性都是正確的,但是如果執著於其中的一個規定性,卻不僅達不到對“人與曆史”關係的正確理解,而且會歪曲人和曆史的本質,在精神家園中造成曆史的目的論或曆史的虛無主義。同樣,在“人與社會”的關係中,把“個人”與“社會”割裂開來,對立起來,就會在精神家園中形成各種各樣的極端主義。人的精神家園由“抽象的同一”到“具體的同一”的過程,就是精神家園中的各種矛盾獲得豐富的思想內涵的過程,就是由思想的片麵的規定性上升到“許多規定的綜合”和“多樣性的統一”的過程。這表明,人的認識過程、學習過程同人的精神家園的建設過程是一致的。

其次,精神家園的建設,是個體理性與普遍理性、個體自我意識與社會自我意識的辯證融合的過程,也就是個體自我意識“認同”社會自我意識、社會自我意識“認可”個體自我意識的雙向生成過程。這個過程是在社會的意義上所實現的精神家園“自己構成自己”的過程。

個體的自我意識在其直接性上,總是表現為不可窮盡的差別性和難以捕捉的任意性,然而,個體的自我意識在其現實性上,則總是蘊含著社會性的自我意識。這主要表現在:個體自我意識總是具有社會內容的人生價值、社會正義、倫理道德、法律規範、曆史規律、人類未來等問題;個體自我意識總是蘊含具有社會性質的真理標準、價值尺度、審美原則和人性根據等問題;個體自我意識總是以具體的社會意識形式——宗教、藝術、科學、哲學——而形成其具體的精神內容。個體自我意識的社會內容、社會性質和社會意識形式,構成了人的精神家園中的個體自我意識與社會自我意識的矛盾,並由此構成了社會的價值規範與個體的價值認同、社會的價值標準與個體的價值選擇、社會的價值導向與個體的價值取向、社會的價值理想與個體的價值期待的矛盾。

由於個體自我意識在其現實性上隻能是以具有社會內容、社會性質和社會意識形式的社會自我意識而構成其精神家園,因此,人的精神家園由“抽象的同一性”上升為“具體的同一性”的過程、由“名稱”升華為“概念”的過程,就是在自己的精神家園中“吸納”和“創建”社會自我意識的過程,也就是個體自我意識與社會自我意識的“認同”與“認可”的雙向生成過程。黑格爾的概念辯證法的真正內容,正是以概念、思想“自己構成自己”的方式,描述了個體理性認同普遍理性、普遍理性融入個體理性、個體理性自覺為普遍理性即個體理性與普遍理性辯證融合的過程。在人的精神家園中,辯證法的“真實意義”,就在於它真實地體現了精神家園中的個體自我意識與社會自我意識的矛盾運動。

人是曆史性的存在,人的精神家園是曆史地形成的文化的家園。黑格爾說:“就人作為精神來說,他不是一個自然存在。但當他作出自然的行為,順從其私欲要求時,他便誌願作一個自然存在。”“隻要人老是停留在自然狀態的階段”,“人誠然也有超出自己的個別性的善意的、社會的傾向”,“但隻要這些傾向仍然是出於素樸的本能,則這些本來具有普遍內容的情欲,仍不能擺脫其主觀性,因而總仍不免受自私自利和偶然任性的支配”。[8]正是基於這種認識,黑格爾一再強調地指出,“引導一個個體使之從它的未受教養的狀態變為有知識”[9],並使之“自視能配得上最高尚的東西”[10],就必須在人的精神家園中實現個體理性與普遍理性、個體自我意識與社會自我意識的辯證融合。

社會的自我意識不僅是個體的自我意識的真實內容,而且是個體自我意識的生成與發展的真實力量。構成人的精神家園的社會意識形式——宗教、藝術、科學和哲學,以其豐富多彩的精神內涵,激發個體的求知欲望,拓寬個體的生活視野,啟迪個體的理論思維,催化個體的生命體驗,升華個體的人生境界,引導個體的理想追求,使個體的精神家園凝聚生成曆史的文化內涵,並創造體現時代的進步與發展的更為深刻和豐厚的文化內涵。因此,在人的精神家園中,個體自我意識與社會自我意識的辯證融合,又不僅僅是個體理性認同普遍理性、個體理性自覺為普遍理性,而且是個體理性變革普遍理性、個體理性創造普遍理性。如果僅僅肯定個體理性認同普遍理性,就會造成“形而上學的恐怖”和“本質主義的肆虐”;反之,如果根本否定個體理性認同普遍理性,則會造成“精神家園的失落”和“存在主義的焦慮”。個體理性在認同普遍理性的同時創造普遍理性,在創造普遍理性的同時又認同普遍理性,“認同”與“創造”的統一才是“自己構成自己”的人的精神家園。

再次,精神家園的建設,是文化的傳承與創新凝聚為人的實踐智慧的過程,也就是精神家園的建設與人的曆史發展融為一體的過程。這個過程是在實踐的意義上所實現的精神家園“自己構成自己”的過程。

人的生命活動與動物的生命活動,不僅是兩種不同的“維持生命”的活動,而且是兩種不同的“延續生命”的活動。動物的生命活動是以“複製”的方式而延續其種類的存在,因而是一種“非曆史”的延續生命的方式;人的生命活動則是以創造和傳承文化的方式而延續人自身的存在,因而是一種“追求自己的目的”的“曆史”的延續生命的方式。“曆史”和“文化”是人的存在方式,並構成人的生活世界。精神家園的建設與人的曆史發展和文化的積澱是不可分割的。

文化的傳承與創新,構成人的“曆史”的真實內涵。“在動物和植物中,形成對環境的適應性,是通過其基因型的變異。隻有人類對環境刺激的反應,才主要是通過發明、創造和文化所賦予的各種行為。現今文化上的進化過程,比生物學上的進化更為迅速和更為有效”,“獲得和傳遞文化特征的能力,就成為在人種內選擇上最為重要的了”。[11]人的精神家園“自己構成自己”的前提是人類的文化遺傳,“自己構成自己”的過程則是文化的傳承與創新的矛盾運動。

文化的傳承與創新,決定人類不僅僅是生活於“自然世界”之中,而且是生活於自己所創造的“文化世界”和“意義世界”之中。人作為自然存在物,同其他生物一樣生存於“自然世界”;人作為超越自然的社會存在物,生活於自己所創造的“文化世界”;人作為社會—文化存在物,既被曆史文化所占有,又在自己的曆史活動中展現新的可能性,因而生活於曆史與個人相融合的“意義世界”。人的文化世界和意義世界,是以人類把握世界的多種方式為中介而構成的人與世界之間的豐富多彩的關係,以及由此而構成的“神話的世界”、“宗教的世界”、“藝術的世界”、“倫理的世界”、“科學的世界”和“哲學的世界”。它們構成作為“意義世界”的人的精神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