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三 辯證法理論的當代反思[1](2 / 3)

在《哲學筆記》中,列寧更為尖銳地提出,“如果一切都發展著,那麼這是否也同思維的最一般的概念和範疇有關?如果無關,那就是說,思維同存在沒有聯係。如果有關,那就是說,存在著具有客觀意義的概念辯證法和認識辯證法”。列寧認為,這裏所提出的問題,就是“關於辯證法及其客觀意義的問題”[10]。在批評普列漢諾夫把辯證法“當作實例的總和……而不是當作認識的規律(以及客觀世界的規律)”時,列寧又進一步明確地提出,“辯證法也就是(黑格爾和)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對於這個論斷,列寧又特別強調地指出,“正是問題的這一‘方麵’(這不是問題的一個‘方麵’,而是問題的實質)普列漢諾夫沒有注意到,至於其他的馬克思主義者就更不用說了”。[11]列寧的論述告訴我們,隻有從哲學基本問題出發,把辯證法與認識論統一起來,才能超越近代的形而上學的唯物論和近代的唯心主義的辯證法,才能真正理解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理論。列寧的論述同時告訴我們,能否從哲學基本問題即“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去理解辯證法,這是最為重要也是最為艱難的理論問題,不經過深切的理論研究是難以理解和接受的。

把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上述論斷集中到一點,那就是:必須把辯證法同哲學基本問題統一起來,從“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去定義和解釋辯證法理論,真正揭示辯證法理論的世界觀、認識論和方法論的統一。

這裏,首要的問題在於,作為哲學世界觀的辯證法理論,它並不是一條孤立的“發展原則”,而是內含著兩條基本原則,即“發展原則”和“統一原則”。它的“發展原則”是關於思維和存在如何統一的發展,它的“統一原則”是關於思維和存在如何在發展中實現統一。離開思維和存在的統一性問題去講發展,也就是離開世界觀的內在矛盾去講發展。這樣的發展觀隻能是哲學基本問題尚處於萌芽狀態的古代的樸素辯證法理論。我們需要從辯證法史去理解辯證法。

恩格斯說,在古希臘哲學中,“辯證思維還以原始的樸素的形式出現”[12]。這種“純樸的”經驗層次的素樸辯證法,隻是描述表象意識中的對象事物的流變,而沒有自覺地反省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因而無法“用概念的邏輯”去表達事物運動的本質。對此,人們是普遍承認的。但是,人們卻往往忽視了問題的另一個更重要的方麵,即:這種經驗層次的素樸辯證法,隻能抽象地承認思維統一於存在或存在統一於思維,而不可能具體地說明思維與存在的矛盾統一,也就是不可能像近代哲學那樣在其“認識論轉向”中“自覺地提出”哲學的基本問題並使之“獲得完全的意義”。這表明,辯證法理論的成熟(或者說自覺形態的辯證法)與哲學基本問題的明朗化(或者說自覺地提出哲學基本問題),二者是基本同步的。這個問題是需要認真思考和深入研究的。

近代哲學的所謂“認識論轉向”,就在於它自覺地提出了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從而提出了辯證法理論的“發展原則”與“統一原則”的融合問題。近代的唯物論哲學和唯心論哲學都是圍繞著這個問題而展開的。然而,正因為舊唯物主義像馬克思批評的那樣“隻是”從客體的或直觀的形式去理解事物,又像恩格斯所批評的那樣“隻限於”證明一切思維和知識的內容都應當起源於感性的經驗,所以隻能把思維和存在的統一解釋為思維對存在的消極、被動、直觀的反映。由這樣的“統一原則”所決定,在舊唯物主義的“發展原則”中,也隻能達到對事物的運動、變化和發展的肯定,而不能從“形式”方麵去研究思維的概念運動與事物自身運動的統一。認識論的直觀反映論同世界觀的形而上學是一致的,而同辯證法的世界觀和思維方式則是格格不入的。正因如此,馬克思以前的唯物論,即以直觀反映論為特征的舊唯物論,從根本上說,隻能是形而上學的唯物論,而不可能成為辯證的唯物論。與此相反,正因為唯心主義像馬克思批評的那樣“隻是”抽象地發展了思維對存在的能動性,像恩格斯批評的那樣“隻是”從形式方麵去研究思維與存在的統一性,所以隻能把思維和存在的統一解釋為思維的自我運動和自我認識。因此,這種唯心主義的辯證法的最高成果也隻能是黑格爾所構建的“無人身的理性”自我運動和自我認識的辯證法,而不可能在“思維和存在”的真實“統一”中去構建“發展學說”。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兩種片麵的“發展學說”:一種是在經驗層次(以及實證科學層次)上描述和說明“存在”(自然界)的運動、變化和發展的舊唯物主義的“發展學說”,它描述了事物的運動而沒有反省思維(概念)的運動,因而無法以概念的辯證運動去表達存在的辯證運動,即無法形成列寧所說的“具有客觀意義的概念辯證法和認識辯證法”;另一種是在思維的層次上描述和說明思維的運動、變化和發展的唯心主義辯證法的“發展學說”,它反省了思維(概念)的運動,但隻是“抽象地”發展了思維的能動性,使思維的能動性變成了“無人身的理性”的抽象運動,同樣無法形成“具有客觀意義的概念辯證法和認識辯證法”。

這兩種片麵的“發展學說”,或者隻是從思維的“內容”去理解思維與存在的統一,或者隻是從思維的“形式”去理解思維與存在的統一,都沒有從思維的內容和形式的現實統一中去解決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因而也無法形成關於思維和存在現實統一的“發展學說”。因此,隻有把“發展原則”與“統一原則”聯係起來,把存在的運動與思維的運動聯係起來,也就是把辯證法與哲學基本問題聯係起來,才能構成作為“發展學說”的辯證法理論。同樣,也隻有把哲學基本問題與辯證法聯係起來,從思維與存在的矛盾統一中去理解哲學基本問題,才能對哲學基本問題做出超越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的辯證唯物主義回答。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的一個基本認識是,馬克思主義哲學之所以是“辯證唯物主義”,從根本上說,就在於它唯物地、辯證地回答了“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如果把辯證法作為與“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無關的“發展學說”而排斥於哲學基本問題之外,又如何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是辯證唯物主義呢?又如何以辯證唯物主義回答作為哲學基本問題的“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呢?這是在當代反思辯證法必須予以正視的首要問題。

三、從世界觀、認識論和方法論的統一理解辯證法

人們經常說: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之所以是辯證唯物論,是因為它實現了唯物論與辯證法的有機統一;馬克思主義的認識論之所以是能動的反映論,是因為它把實踐觀引進了認識論,把辯證法應用於反映論;馬克思主義的曆史觀之所以是唯物史觀,是因為它以實踐為基礎,運用唯物辯證法去觀察人類社會曆史。

在探討這些問題的時候,我們首先應當提出下述追問:(1)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和辯證法是怎樣統一的?是在哪個根本問題上統一的?這種統一意味著什麼?(2)馬克思主義哲學把辯證法應用於反映論,並用唯物辯證法去觀察曆史,它所解決的根本問題又是什麼?(3)馬克思主義哲學把實踐觀引進認識論,並以實踐為基礎去觀察曆史,這又意味著什麼?它怎樣變革了全部舊哲學?

首先我們應當明確,作為哲學基本問題的“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最集中、最深刻地表達了世界觀的內在矛盾。構成世界觀的內在矛盾的基本內容是:一方麵,人及其思維是自然的產物,人的思維在本質上與自然界服從於同一規律,因此,在思維和存在、精神和物質“誰為本原”的問題上,隻有堅持“物質第一性、意識第二性”的唯物主義原則,才能正確地回答“本原”問題;另一方麵,從自然中生成的人類及其思維,又不僅僅是按照“自然的尺度”、“物的尺度”去適應自然,而且按照“人的目的”、“人的尺度”去改造自然。世界是自在的存在,人卻要給自己構成自己所要求的世界的客觀圖畫;世界不會滿足人,人卻要以自己的行動讓世界滿足人;世界是現實的存在,人卻要以自己的現實性去“消滅它的規定性(=變更它的這些或那些方麵、質)”。因此,在思維和存在的相互關係中,又必須承認思維的能動性,看到思維對存在的否定性統一,辯證地理解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

唯心主義抽象地發展思維的能動性而否認存在對思維的本原性,舊唯物主義肯定存在對思維的本原性而不理解思維對存在的能動性,因此都無法唯物地、辯證地解決思維和存在的關係問題。馬克思主義哲學則既堅持存在對思維的本原性的唯物主義基礎,又肯定思維對存在的能動性的辯證理解,在哲學基本問題上實現了唯物論與辯證法的有機統一,創立了辯證唯物主義。

辯證唯物主義全麵地論證了思維與存在相統一的物質基礎,徹底地堅持了唯物主義的世界觀。這種世界觀認為:思維運動作為物質運動的高級形式,它是由物質運動的低級形式發展而來的,思維和物質在本質上服從於同一的物質運動規律,這就從思維的起源上論證了物質是思維和存在統一的基礎;思維運動作為人腦這種高度發達的物質的機能和屬性,它依賴於人腦這個物質載體,這就從思維運動的物質承擔者上論證了物質是思維和存在統一的基礎;思維運動作為物質的反映特性的高級形式,它的內容是對存在的反映,而不是主觀自生的,這就從思維內容的派生性上論證了物質是思維和存在統一的基礎;思維運動作為人類特有的自覺的能動的反映活動,以人類的物質實踐活動為基礎,並作為人類實踐活動的內在環節而存在,這就從思維運動的現實性上論證了物質是思維和存在統一的基礎。

從思維和存在統一的物質基礎出發,辯證唯物主義集中地研究思維反映存在運動的規律、思維反映存在的現實過程。思維與存在相統一的過程,就是人類的曆史活動過程。在人類的曆史活動過程中,積澱在思維之中的關於存在的規律性認識,又構成人類對世界的目的性要求,並實現為人類改造世界的目的性、對象性的實踐活動。這就是思維與存在的曆史的、具體的、辯證的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