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想,那些知識點,真的沒有在最後關頭拋棄我,不枉我犧牲我的腦細胞,供養了它們那麼多年。”夜萱仰頭看著陸羽豪,笑的狡黠。
“那……你想好要報哪所大學了嗎?”
“我隻想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對於學校,其實沒有很在意。”夜萱聳聳肩,“不過,我可能會去大連,我喜歡海。”
這個問題基本成了今天的聊天必備,隻是麵對別人的時候,夜萱都是用“沒想好”敷衍了事。可唯獨在陸羽豪麵前,她才真的想要認真去思考一下,給他一個如果她能留下來,真的會向往的答案。
也許隻是因為,他也是唯一真正想要知道這個答案的人。
“大連好大連好,我也喜歡海!”陸羽豪忙不迭點頭,卻又似乎擔心對方會認為他項莊舞劍,於是收斂起臉上的笑,認真解釋起來,“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父母吵架鬧離婚,吵得特別凶。我嚇得不敢回家,就和我當時玩的特別好的小夥伴,躲在黑黢黢的門洞裏哭。他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就借著請我喝汽水的名義,把我帶到他家裏。他打開他房間的小電視,裝上新買的遊戲機卡帶,打算和我一起玩。但是我隻顧著哭,根本不肯玩,他沒辦法,隻好放下手柄,去冰箱裏給我找吃的。”
“他離開屋子的時候,電視還是開著的,正播著電視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中央八頻道。那部劇我之前沒看過,不過劇情也不複雜,好像講的是一個小女孩,得了很嚴重的白血病,她難受、她害怕、她大哭,吵著想去死,吵著放棄治療,就像那天下午的我一樣,別人怎麼勸都沒有用。”
“她一邊哭,一邊往海邊跑。她爸爸又急又氣,就吼了她一句,可沒想到,他這一嗓子,卻比那些安慰都好使,小女孩一下子就不哭了,抬起頭,滿臉是淚地看著他。小女孩的爸爸冷靜下來,對她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我到現在還記得。他說:‘眼淚和逃避,都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所以不要哭。如果真的想哭,就來看一看大海,因為海水遠比淚水要鹹多了,所以不管是多大的挫折,在大海麵前都不值一提,不管有多大的悲傷,也都能被大海帶走。’”
“那,結局呢?”夜萱歪著頭追問,不知不覺就入了戲。
“小女孩的白血病沒有治好,可一直到最後,不管是化療還是抽骨髓,她都沒有再哭過。”陸羽豪扯了扯嘴角,笑容裏帶著幾分惋惜,“現在想想,這句話連邏輯其實都不太通,可在那個時候,我真的就相信了他說的那些話,覺得隻要見到大海,那些難過就都會一掃而光。”
“我立馬止住了哭,跑回家。我媽正蹲在地上,一邊撿我爸摔碎的盤子碎片,一邊偷偷的抹眼淚。於是我把我看到的情節又跟我媽講了一遍,我說,我要帶她去看海,這樣她就不會再流眼淚了。我記得當時我媽特感動,又抱著我哭了好一會兒,然後和我約定說,她以後會帶我去看海,但是我們誰都不能哭,遇到不開心的事,就寫下來折成紙船,留到以後讓大海衝走。”
“可是我到現在還沒有見過大海。”陸羽豪停了好一會兒,又補了一句。
“為什麼?”夜萱有點意外,陸羽豪家境殷實,不可能沒跟著家裏出去旅遊過。
“起初是因為我媽工作太忙,後來,可能是因為缺少勇氣吧,怕如果看到了大海,煩心的事依然沒有減少。那還不如放在心裏,至少,它還能支撐著我去麵對些什麼。”
“那你現在有勇氣了嗎?”
“什麼?”
“我說,你現在有勇氣去看海了嗎?”夜萱又重複了一遍。
陸羽豪突然醒悟,一下接一下的用力點頭:“有。”
“那我陪你去看海吧。”夜萱笑了,其實陸羽豪說的沒錯,有些話,也許真的隻是說的人為了推動劇情發展,而隨口編出來的,可不知為什麼,聽的人就偏偏認了真,偏偏想要去給他一個承諾。
“真的?你答應了?!”陸羽豪受寵若驚,“那我們現在就去填誌願吧!我帶著曆屆分數線參考手冊呢,我幫你選,保證能讓你錄取漢語言專業!”
“這麼急?”夜萱笑的有點尷尬,陸羽豪的樣子太過迫切,迫切到讓她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上了他的當,“還是改天吧。郭鴻陽給我打電話說他今天下午有一個比賽,讓我去給他捧場呢。”
陸羽豪臉上的興奮一下子就打了折扣。
“等我決定好報哪所學校,會聯係你的。”夜萱隻好鄭重地加上一句。
“那好。”陸羽豪這才重新變得神采奕奕起來:“那你快去吧,別遲到了,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離學校不遠,很快就能到。”
“那拜拜。”
“拜拜。”
夜萱擺擺手,跟陸羽豪道別,然後轉身走下人行道,朝馬路對麵走去。
“夜萱!”
夜萱走到馬路中央的時候,陸羽豪又在身後喊她的名字,有點兒尖聲辣氣,有點兒聲嘶力竭。
夜萱回過頭,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剛剛還笑的春風滿麵的人,怎麼忽然就變了臉。
“夜萱!小心!”陸羽豪衝她拚命搖著手。
夜萱一愣,這才恍然大悟般左顧右盼起來。
在她的左側,一輛飛速行駛的麵包車,離她的距離已不足十米。
她說不清自己走路的時候在想什麼,為什麼不看車流;也說不清自己剛剛的走神,究竟給自己耽誤了多少時間;她隻知道,現在的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機會再躲開那輛車。
或許,也是有機會躲開的。畢竟同樣的距離,原本站在路邊的那個少年,此刻已經跑到了她的眼前。
隻是她的腦子太不靈光。她的確是逞強地要求她的大腦帶傷作戰,可沒想到,它竟挾冤記仇的在關鍵時刻掉鏈子,決計和自己同歸於盡。
夜萱揚起嘴角,笑的無奈而絕望。
下一秒,她已經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他已經來不及推開她,隻能把她牢牢地圈在懷裏,接著快速轉了個方向,用自己的脊背,為她抵擋那輛毫無刹車意思的麵包車。
她的背緊貼著陸羽豪的胸膛,那顆炙熱跳動的心驅逐了她對死亡的畏懼。她忽然不再害怕,隻是溫暖的有些想哭。
她仿佛覺得身後有一雙有力的大手,在用力推著她,她一個趔趄想要向前跑,卻飛上了天空,像花樣滑冰運動員那樣在空中轉了幾個圈之後,重重砸在地麵上。
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麼疼。在落地的瞬間,陸羽豪依舊把她護得好好的,努力讓自己的背部先著地,夜萱隻是摔在他的身上,除了他的骨頭把她硌的生疼之外,她甚至沒有一點不舒服的感覺。
像是遊樂園裏的過山車,又像是一個不切實際的、關於飛翔的夢。
隻是夜萱很困很困,困得她睜不開眼,也開不了口,好像有些什麼東西,正一點一點從她身體裏剝離。
她似乎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高考結束了,她的三年青春,也就隨之結束了。這三年裏,她追求過愛情,追求過成績,也追求過自由。她的高考成績比上一屆的錄取分數線高了一大截;她喜歡的男生終究還是變成了她最愛的模樣;就連那些曾經梗在她心頭、如石頭一般堅硬的令她難堪的過往,也終於被時間的長河蕩滌的圓潤光滑,沉甸甸的讓她安心。
她已經沒有任何遺憾。
所以,也到了她離開的時刻。
她是因為一場車禍來到了這個世界,那麼,再因為一場車禍回到她本來的軌道,似乎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隻是,為什麼要扯上陸羽豪?如果這場車禍,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她而存在,那麼,又為什麼要犧牲陸羽豪?
他應該春風得意,他應該順風順水,他應該來到一個全新的城市,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他唯一不該的,就是遇見她。
夜萱用盡所有的力氣,一點一點的向前爬著。困倦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已經看不清方向,隻能憑著感覺,握住陸羽豪的手,濕濕的,依舊溫熱。
“你沒事,太好了。”陸羽豪咧開嘴,整齊的白牙,被鮮血染得有些詭異。
夜萱鼻尖一酸,徹底的失去了意識。閉上雙眼的瞬間,一滴微涼的淚順著眼角,落到柏油馬路的地麵上。
很快被六月的暖陽蒸發了。
陸羽豪,遇見你,真的很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