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了整個高三學年的喧嘩操場上，夜萱一下子被這句話擊中了。
也忽然就不再怨恨，這個不分青紅皂白，就把自己開除了的老校長。
畢業快樂。
畢業的就應該快樂，而她這個沒有畢業的，也同樣可以快樂。
因為，他們都有著無盡的未來。
聚英沒有給大家統一租訂禮服，堅持把勤儉節約的傳統美德發揚到了最後一刻。
大家隻好穿著校服拍畢業照，在掛有“聚英高級中學”六字牌匾下的台階上站成三排，按照個頭大小，以從中間向兩邊依次遞減的方式排列。千篇一律的站隊方式、千篇一律的立正姿勢、再配上千篇一律的藍白色運動服，怎麼看都像是即將出獄的刑滿釋放犯，不管多努力的想要讓臉上的笑容看起來燦爛一點兒，都依舊死氣沉沉，完全找不到屬於青春的激情。
“這都是什麼啊？也太沒勁了！不如我們拿著書照吧！男生拿數學，女生拿語文，等拍完照之後，咱們也學著電視裏的樣子，把書往天上一拋，來個書本滿天飛！怎麼樣？”一向不靠譜的付培峰興致勃勃的提了一個有點傻、還有點不太現實的建議。
可這次，大家卻意外的讚同。
於是，在操場上所有高三畢業生和任課老師的注視之下，九班全體同學每人手裏拿著一本書，站上了台階。
從小到大，還沒有人這樣照過畢業照，看的人新鮮好奇，照的人忍俊不禁，發自內心的笑由心底漾到臉上，不需要任何矯揉造作的動作和表情，已經足夠成為最好的紀念。
引導著大家站到合適的位置，攝影師微微弓著腰，把眼睛湊到取景框前，調好焦距後高抬起手臂，一邊比手勢一邊大喊：“3、2、1！”
夜萱沒聽到“哢嚓”聲，身邊也沒人傻乎乎的喊“茄子”，可她就是知道，照片已經定格了。
快得讓她不確定他究竟是捕捉到了自己哪一種表情，好不好看？又自不自然？
可是已經沒有重來的餘地，不管她是知足還是不滿，是安然還是倉皇，一切都不能重來。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陪著她重新出演。
“啊——”身旁的同學歡呼起來，紛紛按照約定，把手裏的書拋上天。有幾個同學為了營造視覺效果，還提前把書撕成了碎片，為這個六月飄了一場有點傷感的雪。
可夜萱卻隻是呆站在人群中，用力把懷裏的語文書抱得更緊。
這是她得來不易的回憶，她珍藏還來不及，怎麼會舍得扔？
夜萱在聚英，已經走過了一個三年，又偷偷地重新走了一個三年。
她一直嫌棄過去那三年的自己得過且過，把青春過成了流水賬。於是，在現在這個三年裏，她全力以赴，不敢留給自己任何的喘息時間，可她的結局，卻反倒不如上一次美好。她愛的人兜兜轉轉，還是沒能跟她在一起；她沒日沒夜地學習，卻連高考的資格都險些沒有；就連現在這場，和她這段青春年華告別的門票，都是陸羽豪幫她偷來的。
她還是沒能擁有完美的青春，甚至在撐不下去的時候，還曾偷偷羨慕過過去那個沒心沒肺的江曉萱。
可她並不想再走一遍這樣的三年，因為不管結果如何，這三年裏的每一步，她都有認認真真的走過，這三年裏的每一個選擇，她都有認認真真的權衡。
可是過去的江曉萱呢？現在想想，她其實也是一樣，鄭重的做出了這三年裏的每一個抉擇，沒有做小紙團抓鬮，也沒有拋硬幣撞大運。
兩個三年的答案不同，其實無關於對錯，隻關乎於成長。
夜萱忽然想起長輩們最常說的一句話：等你長大了，就知道後悔了。
也許，長大後的自己，看待過去的一切，都是錯的。
夜萱也曾經對這句話深信不疑，誰讓她的失敗就是這句話的完美印證：沒有考上好大學是錯的、沒談過一場單純的戀愛是錯的、沒認真的過好每一天更是錯的。
而直到她重走完這三年，她才終於明白，選擇哪裏有什麼對錯？隻要能讓她樂在其中的那個，就是對的。
她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
她笑了笑，也許，該是畢業的時候了。
“夜萱，畢業快樂。”
她聽到在她身後，有一個溫潤的聲音，和她心底的那句話共鳴在一起。
她回過頭，沒有做作的逃避，也沒有佯裝的厭惡，隻是溫文的笑。
申斯瞳抱著一大束花，伸直雙臂遞給她，不再是令人難堪的紅玫瑰，而是清新而朝氣的向日葵：“考得怎麼樣？”
夜萱伸手接過：“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申斯瞳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比預料中的要好。”
夜萱笑了笑，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
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在腦海裏搜羅出另一句適宜的寒暄：“想好報哪個學校了嗎？”
“大概想好了。我媽不想讓我走太遠，所以可能就留在本地。”
“嗯，離家近點也挺好的。”夜萱點點頭，好像，又沒什麼可說的了。
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那我先……”
“留下來，好嗎？”申斯瞳卻忽然開口，強勢而堅定的聲音，像是忽然投入水中的石塊，一下子把夜萱那句還沒說出口的客套，衝散得無影無蹤。
“你說什麼？”
“我說，留下來，和我留在同一座城市，我們重新開始。”申斯瞳一字一頓，“我上次在醫院裏碰見陸羽豪，他說我沒有以前那麼討厭了，我也同樣比較喜歡現在的自己。可是偏偏，我讓你遇見的，是以前的我。”
“這段時間大川一直在勸我，他說你現在過得很好，讓我別再去打擾你了。可我們都清楚，如果沒有你，我也許也會改變，但絕對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所以我總覺得，我應該讓你認識一下現在的我，也最想讓你認識，這個我認為還不錯的我。夜萱，留下來，留在我身邊。高考已經結束了，我們都會有全新的生活，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機會，讓我重新向你介紹一下我自己。”
掛在操場上的大喇叭正在循環播放著畢業歌曲，播到《梔子花開》裏那句“像是晶瑩的浪花盛開在我的心海”的時候，不知怎麼，聲音一下子變得特別大。一瞬間，似是真的有海浪席卷而來，把夜萱的心拍打的濕漉漉的。
她眯起眼睛笑，她怎麼可能不感動？一個她愛了十年的男人，用她最愛、也是他最溫柔的麵目，對她說著“讓我向你重新介紹我自己”，她又怎麼可能會拒絕？
可她卻隻能拒絕。高考已經結束了，她在這裏的時光，按說也已經該走到盡頭了。她來之前，沒有問過卡索她回去的具體日期，想著反正心願都已經完成了，早幾天晚幾天都無所謂。可是現在，她才終於意識到了那個日期的重要性，這意味著她可以不用忐忑，意味著她或許可以在離開之前，再留下點什麼回憶給彼此，至少，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連一個確切的答複都不敢給他。
其實她沒必要這樣糾結，因為她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
隻是，她不想在離開之前，還讓他難過。
她知道她如果拒絕，他一定會難過。
可她如果答應，又在某一天不告而別，他還是同樣會難過。
她隻能笑，像是一個有點貪得無厭的小姑娘，眯著眼睛，笑得意味深長：“這個啊……讓我考慮考慮。”
申斯瞳在她眼裏看到了希望，用力的點頭：“好啊，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那最好，你可以等我十年。
夜萱笑著轉過身。
喇叭裏的《梔子花開》早就放完了，又接了一首可米小子的《青春紀念冊》。
是夜萱很喜歡的一首歌，也是她一直都覺得很奇怪的一首歌。
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那麼歡快的旋律，卻聽著聽著，就忍不住讓人落下淚來。
“夜萱！等我一下！”
夜萱抱著花走出校門的時候，陸羽豪突然從身後叫住了她。夜萱回過頭，忽然就有些心虛，本能的想要把花藏起來，可她藏不住，也無處可藏。
陸羽豪卻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夜萱懷裏捧著的花，隻顧著咧嘴笑：“估分成績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