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小文聞言笑笑，竟然沒有在預料中搖頭，反道：“你還記得當年怎麼踏上這條路的嗎？”
“啊？”林姓修者一愣，絞盡腦汁後遲疑道：“老父是一位屠夫。那時正逢戰亂，豬肉賣不出去，還全獻給了官兵盜匪，眼見是活不下去了就……就……咦？”
“就怎麼了？”
這位心裏精明的林姓修者怔怔原地，忽然像入魔一般：“就……就怎麼了……”
陳姓修者目瞪口呆，眼睜睜見著林姓修者雙眼發直，仿若寐語：“那賊人汙蔑我爹，我爹嘴笨，除了蠻力什麼都沒有。最後被他們吊在樹上，還割了頭把剩下的都拿去喂了狼。我娘保我，求他們殺她就行了……我還記得，那些人笑得比鬼更可怕……”
“林、林兄……”陳姓修者顫聲。
仲小文緩聲道：“他們罪該萬死，你呢？你又是如何活下來？”
林姓修者無聲啞笑，他雙眼居然淌出了眼淚，卻根本沒有注意，隻道：“那時我還小，記不太清娘是怎麼個死法了。我沒逃過，被他們活埋在了地裏，幸虧他們喝得大醉，沒有察覺那土層弄不死我。隻是眼睛從此不大看得清了，一直到我被一個小宗門收了，才用靈氣治好了眼。”
仲小文一聲歎息，做足了看客的神態。
陳姓修者卻是顫抖著唇，再也說不出一句話。林姓修者儼然進了自己的世界中，對周圍的一切滿不在乎。他著魔了，而仲小文則是傾聽著，不時提點一下，一步一步引導著陳姓修者將他的一切全盤托出，做著這一切的林姓修者卻又哭又笑，全然不知。
他站在一邊，遍體生寒。
“後來呢？”
“我快要築基期的時候，師門準許我下山曆練，我去找了那些個仇人。那時戰亂早就沒了，那些人有的生兒育女，有的過得窮苦不堪，我一個一個找了過去。”林姓修者不帶感情道，木訥得好似死人，“有兒女的，我便讓他們斷子絕孫，任他們苦求嚎哭；沒有兒女的，我便廢了他們的手腳，讓他們被病魔糾纏，活得更加痛苦。”
這般駭人之言，仲小文也是噓唏不已：“這便是恨到極致了吧。”
卻不料林姓修者緩緩搖頭：“我那時已是凡人的古稀之歲，師門中競爭陰險，一路崎嶇，早就快忘了父母的模樣，何來深恨。”
一片靜默中，林姓修者輕聲道：“隻是那日曆練時下山，我瞧見了一隻帶著崽子覓食的野豬。說來也奇怪，心裏忽然感到難受，想起了一張非常醜陋的婦人之容。彼時我已經是煉氣期九層，同修之好的女修多得數不清，個個都是美豔尤物，印象中根本不可能會認識這麼一個醜婦。不由，……不由感到疑惑。後來我想起來了，”他嗬嗬一笑，難得緩和了神情。
“那是我的母親。”
許久，仲小文再睜眼時，對不再言語的林姓修者道：“這理我收下了。我放你離開。”
言罷，暈暈乎乎立在原地的林姓修者，霎時沒了蹤影。隻剩下麵色複雜的陳姓修者，他與林姓修者結識不過數載，但陳姓修者剛才臉上的神情，他竟從未見過。
“他並沒有說理。”陳姓修者見仲小文還在，斂目道。此時他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平和了下來。
仲小文瞥了他一眼，眉間有一縷疲色：“用手，用竹筷，不都是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