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正如所有為賭成癮,嗜酒如命,喜色無製的人一樣,她無法控製目光從書卷中展現的每一個故事上離開——她貪婪地汲取著書卷展現的每一處細節,尋找著一種連她自身都捉摸不透的東西。在手中所持的書中,每一個故事中的每一個人的心理,他們的想法,他們的決意,都裸著展現出最明亮也最醃漬的一麵,無處可逃。
究竟是因為她因這卷書而嗜書如命,還是因愛書而入迷,這其中的因果聯係早已混亂,早成了無法追究的聯係。
人與他們所處的故事,多麼令人著迷的一切:被外界壓力擊垮的私奔書生小姐,和因貧窮饑餓而死的人並無不同。冥冥之中竟生出這些人都是真實活著的感覺。
與其說往生經再說故事,不如說是在道人生。
一個尚未展開人生的小家夥,對於他人人生的求知欲已然被壓製到了極限!
就算以後嫁了人,也要帶著這卷書。
阿嬤從小將她看得很緊。在父親死後更是寸步不離,恨不得一日中每一個時辰都確保她安然無恙。被過度保護的仲小文連與同齡人基本的玩樂都少得可憐。這本突如其來的往生經,是她對外界保持了解的救命稻草。
不知疲倦地看完一個個悲歡離合,仲小文就像一個手握一把欠條卻無從下手的人,恨不得筆下見真章,卻毫無用武之地。
看再多人情世故,不去感受,也不過是紙上空談。
往生經是眼,她隻能憑借著這雙眼坐在屋中幻想著白日之夢!
曾幻想自己是位信守仙教的閨中小姐,一日拜仙歸家途中,偶遇俊朗少年。談吐非凡,令她一見鍾情,相思難解。後得知對方是遊曆此處的書生,沒過幾日便會離開。
一時間痛苦不已,正暗自神傷之時,一仙子路過。賜予她造化,得以與書生私奔……最後書生移情別念,自己懷著怨恨落寞而死。
……
世人皆薄幸,深情種世間罕見。
仲小文麵無表情地合上往生經,停止了腦中無中生有的陰暗猜測。
她心知阿嬤心中的苦。比起外麵,仲小文還是更喜歡有阿嬤在的地方,在沒有比阿嬤身邊更安心之處了。
這正是人言矛盾的地方,仲小文心知肚明。
再過幾日便是她的十歲生辰。阿嬤念叨了好幾日,琢磨著要給她鑄一條細小的銀鏈子戴著,這片地域的人們相信這樣才會在歲數翻一的一年裏平平安安。因為銀子不容易髒,也不似金子招搖,作為辟邪物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
阿嬤拍著她的手,落寞又希冀地一聲聲低喃:“保佑我孫女歲歲平安,好好長大。”
仲小文有那麼一刻快要落淚。
她想起了早逝的父親,和選擇了適合道路的母親,而最命苦的,是麵前一手將她撫養的老人。
阿嬤在村中一戶富人府中做活。並不是什麼盛氣淩人之輩,聽聞阿嬤的遭遇,有時還會讓阿嬤帶走些剩下的食物。即使如此,為了攢一條鏈子錢也是不容易。
今天一大早,阿嬤就出門趕市集去了。裹布裏嚴嚴實實包著平日裏積攢下的碎銀子。
仲小文一個人留在屋裏看門。
隻是這一天莫名的,她眼皮一陣狂跳,內心有股不安在翻騰。送走千叮萬囑的阿嬤後,她小心翼翼地插上門栓,小跑溜進屋裏,飯也不吃,一股腦地掀開被褥,裏麵藏著自己的寶貝往生經。
看見往生經的一刹那,似乎不安消除了一些,她連忙翻開書頁去尋昨日看到一半的內容。唯有沉浸於書海中才能忘卻一時的鬼迷心竅。
但卻大變了顏色。
原本密密麻麻記載著小字的紙如今一片空白,幹淨得仿佛從未有人寫字。仲小文倒吸一口涼氣,發抖著小手一個勁往回翻。終於,在第一頁找到了文字。懸著心目光一掃……
卻是瞬間汗毛直立!
沒有題記,沒有前文,第一句的開頭仿佛有人帶著嘲意,用仲小文不曾在往生經中見到的俊秀字體,寫著:
“端木國有一女,諱小文,三歲方能言,是以為愚鈍。然七歲通經,九歲能賦詩……”
仲小文還是個小孩,瞬間眼淚都嚇得彪了出來。她滿腦子混亂,恨不得能快點扔掉手中的燙手往生經,卻又魔怔了一般,目光下意識地順著文字遊弋。
腦子裏有個聲音在歇斯底裏地尖叫,讓她難以思考!
究竟冥冥中是否有一雙眼睛一直見證著她的成長,將她所經曆的一切,洋洋幾筆書寫至今已不得而知。仲小文甚至忘記了驚恐,忘記了逃離的衝動,紙頁上有一處深不見底的深潭,牢牢吸引住了她的目光,連呼吸都忘記。
連心涼都不曾注意。
記載她的人生,篇幅很短,不過半章而已。
然而,提筆人卻在落尾處這般寫道:
“一日,祖母仲氏出行,遇強盜,殺之投於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