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第三輯生命如屋(3)(3 / 3)

我們吃過了晚飯,正要去散步,英子打來電話,說馬上就到賓館了。

雖說通過匡小娜的介紹我對英子的漂亮程度有個不大離的猜想,但是,見到她時,我還是略略吃了一驚。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她仿佛個絹人,長得精致而又禁看;很會穿衣,一件帶有旗袍風味的收腰長裙,使她看上去既豐潤又窈窕,渾身散發著東方女性獨有的魅力。

英子緊緊抱著匡小娜,半天不肯放開。我分明看見她眼睛裏有淚水在閃。

匡小娜把我介紹給英子。英子握著我的手問:“你是唐山人?怎麼說話沒有唐山味兒啊?”

我說:“我是大學畢業後到的唐山,但也可以說一口地道的唐山話——想聽嗎?”

“太想聽了!快說呀!”英子叫起來。

我便把正在唐山流行的一條短信為她朗誦了一遍,是徐誌摩的《再別康橋》“唐山版”:“蔫不唧地我走了,逗(就)像我蔫不唧地來。抖了抖了腦(襖)袖子,不提溜走一片雲彩。那水底的小草啊,還在那兒跟我招唄(挑逗)呢……”

英子笑得俯在床上半晌直不起腰,眼淚都流出來了;匡小娜也笑得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止住笑,英子說:“可能連小娜都不知道吧,我姥姥家就是唐山的,所以,聽到唐山話就覺得特別特別親切!知道嗎?我們家還有好幾張趙麗蓉的碟呢!沒事了我就一個人看,我最喜歡那段‘探戈就是趟啊趟著走,三步一回頭,五步一招手,然後接著趟啊趟著走’,哎呀,笑死我了!——對了,小娜,你給我帶的書和炒紅果呢?”

“全在這兒呢!”匡小娜從旅行箱裏拿出一個提袋,遞給英子。

英子迫不及待地撕開炒紅果的塑料袋,貪饞地伸長了舌頭,直接湊到那袋口去勾紅果吃。“真好吃啊!”她陶醉地閉上眼睛咀嚼著,“你說怎麼英國人就不會炒紅果呢?趕明兒我去北京學學,學成了就到倫敦來炒紅果賣,生意一定錯不了!”

我問英子:“你要那麼多《看圖識字》幹嗎?”

英子說:“教我那兩個孩子唄。雖說都十來歲了,可他們一點兒漢語都不會說,愁死我了。我曾有意讓老大回國去讀小學,可他堅決不同意。唉。”

天不早了,英子要回去了。我和匡小娜執意將她送了出來。

一出賓館的門,一輛停在不遠處的車就開過來了。車窗探出個亮亮的禿頭。

英子說:“沒嚇著你們吧?他就是我的現任男朋友,才比我大二十一歲,可看上去是不是特像我爺爺?你們留神兒看他頭頂的皮膚,光滑細膩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小丫頭的臉蛋兒!哈哈!”

英子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很高,高到了足以讓“禿頭”聽到,我本想提醒她小聲點兒,但突然意識到那家夥根本不懂漢語,任我們說什麼,他隻管衝我們親切地微笑。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的培訓課程安排得很滿。但不管怎樣,英子總是找機會或者跟匡小娜通電話或者跟她會麵。匡小娜跟我說:

“在英子心裏,我可能已不單單是一個我了,我是故土,是祖國,是她昨天的美和愛的見證人。所以,她總黏著我。”

一天晚上,英子終於有機會請匡小娜和我去吃飯。她帶來了兩個孩子,一白一黑的兩個混血兒。

匡小娜問她:“你男朋友呢?怎麼沒來?”

“他央求我半天,想要跟著來,我沒答應。——你們不知道,可膩了!又是親又是抱的,我怕敗壞了你們的胃口。”

英子讓我給兩個孩子朗誦“唐山版”的《再別康橋》,我便朗誦了。英子又笑翻了,可兩個孩子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英子說:

“你教他們那最有唐山特色的一句——‘逗(就)像我蔫不唧地來’。”

我便示範道:“逗(就)像我蔫不唧地來。”

他們磕磕絆絆地重複:“逗(就)像我……蔫不唧地來。”

匡小娜對英子說:“快拉倒吧!別讓孩子受洋罪了。你要真想讓孩子學漢語,就下決心把他們送回國內,不出半年,準保滿口流利漢語。”

那天英子給我們點了洋酒,自己卻點了中國白酒劍南春。她沒有酒量,兩杯酒下肚,臉就緋紅了。

英子說:“我總有一種做夢般的感覺。我問自己:你是英子嗎?你在哪裏?你的心還是原來那顆嗎?這身邊的兩個Baby是誰?我也曾問過自己:你怎麼一不留神就跟那麼多男人都有了關聯?說真的,我真正愛過的男人隻有一個,就是那個小秦。可我從沒想過嫁給他,我不是嫌他窮,而是嫌他太老實,並且,他不能給我我想要的生活。我的心很野,又不願收斂,就放任著自己跑到了天邊。我原先以為天邊有我想要的生活,可是,我錯了。你們想象不出來我在英國談戀愛有多恐怖——對,我就管這叫恐怖,一點兒都不會錯,就是恐怖!我的英語很貧乏,不,就算我英語不貧乏,我怎麼可能像運用母語那樣自如地運用第二語言談情說愛?我一向以為,戀愛是談出來的,不談,就沒法戀愛。兩個人有了過電的感覺,需要表述出來呀。我多麼懷念我跟小秦的那些情話啊——小冤家,大壞蛋,讓人疼的,想死人的……可我用英語談戀愛,千萬種感覺湧上心頭,隻能化做一句話:I

love you!——真是要多枯燥有多枯燥,要多沒勁有多沒勁!自殺的心思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