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讀懂他的同時,也倏然讀懂了自己。
盡管她說了“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但她是決然不會去見他的。倘若他冒失地前來,她大概會像葉公愕然瞥見那自窗口蜿蜒而至的真龍一般,登時亂了方寸甚或失了魂魄吧?
——她害怕冰川融化。她不能夠承受那令人無可措手的滅頂之災。
波瀾不驚地,他“過”了她一回,又“過”了她一回。——哦,卻原來,這竟是她最想要的呢。
這樣想著,她微笑著複他道:“心愛,現世間,哪裏還有阻隔相思的山河?所謂‘對麵山河’,無非盡在人心自造。有些地名,就是用來過的;有些人名,也是用來過的呀……”
6.愛在右手邊
一個拐彎朋友,擁有一輛奧迪私家車。一日,他喝得微醺,跟朋友們大講他當天載四個女人時的不同感受——
“就跟商量好了一樣,她們一律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隻是彼此錯開了時間。”
“先說第一個——一上路,她就趕緊囑咐我係好安全帶,她自己自然也認真地係好了安全帶。她始終僵僵地坐著,不住聲兒地提醒我‘注意安全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看到前麵有個白乎乎的東西,立馬衝我大喊:‘小心石頭!’等車開到了跟前,才看清了那竟是個被粘在地上的兜滿了風的塑料袋!——老天,她坐在我身邊,把滿身的緊張傳染給了我,我都快累死了!但是,我知道,這個人心裏有個聲音:‘一旦出現了險情,就拿車子的右手邊迎上去吧!’隻要能保證我安然無恙,她甘願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撲滅一切險情。”
“再說第二個——她一上車就開始抱怨:‘咦?車上什麼味兒?運死耗子了吧你!’‘刹車又一下踩到底兒了吧?跟你說多少回了,就是記不住,非得叫我當磕頭蟲啊!’‘我就奇怪了,你路考咋就蒙混過關了呢?’‘你看人家大馮,車開得那叫棒!絕對九段!你老先生呢?一段也不段!’‘哎呀!我讓你給折騰得暈車了!停車!快停車!再不停車我可要跳車了啊!’……她就這樣一路耍,一路鬧,絕對不給你犯困的機會!這個人,不會拎著耳朵沒完沒了地囑咐我注意安全,一旦出現了不安全因素,她也不會讓我拿車子的右手邊迎上去,她心裏有個聲音:‘咱倆一起保命,把車廢掉算了!’”
“再說第三個——她幾乎總忘了係安全帶,還有就是,她的話語也從來不係安全帶!嗬嗬。她對我說著熱辣辣的句子,直聽得我渾身燥熱!我真擔心油箱裏的汽油都要被她的話語給點著了!她讓我分心,讓我迷亂。我對她說:‘我載著一件危險品!’她聽了哈哈大笑,說:‘說的好啊!我就是一件危險品!’不管我開得多麼快,她從來都不會害怕,也不會製止我。我聽得到她心裏有個聲音:‘如果出現意外,就讓我倆一道去赴死吧!’——隻要能和我在一起,她甚至可以忽略了陰陽兩界。”
“最後說第四個——她一上車,我就幾乎完全喪失對自己的駕駛技術的那份自信。我會神經質地一遍遍檢查車門是否鎖好、她的和我的安全帶是否係好。不管時間多麼趕,我都決不會搶道。我變得十分謙恭,對所有的行人和車輛一律彬彬有禮。前方有隻小狗跟著主人橫過馬路,不知為什麼突然蹲下了,我便耐心地停車等它站起來,絕對舍不得用喇叭去嚇它。我願意揣想和她出行時遇到了一串串童話裏的美妙故事。如果可能,我願意用一萬次的粉身碎骨換得她的毫發無損、笑靨如花。”
“——你猜著了嗎?第一個是喊我‘仔仔’的人,第二個是喊我‘冤家’的人,第三個是喊我‘寶貝’的人,第四個是喊我‘爹地’的人。”
7.錯愛是條蟲
她不止一次地想,錯愛是條蟲,你越怕它來,它越往你心裏鑽。
被那條蟲又疼又癢地鑽心時,她懷有深深的負罪感。作為一個留守女士,“恪守婦道”原是她為自己提出的最基本的行為規範。
“拔腳吧,不能這樣陷下去。”她這樣苦苦地央求自己。但是,她冥頑的心卻隻管一意孤行。她根本管不了它。
寂寞綁架她時,她戰戰兢兢地約那人出來:“我們……去喝杯茶好嗎?”她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乞求成分。他沉吟一下,說:
“我應允了別人,不好爽約的。我們改天好嗎?”掛了電話,她半天頹坐在椅子裏,一動不動。
“下一回,決不再主動約他!”她毒毒地咬著唇這樣想。嘴裏有了血腥味。
但是,沒過多久,那條蟲,又來噬她,噬得她坐臥不寧。
“或許,這一回,剛好就合了他恰想約我的心意呢!”——她甜甜地想,“他也許會說:‘哦,正想給你撥電話呢!咱倆有心靈感應吧?’”這樣想著,她恬然背叛了自己的誓言,撥了電話給他。
他似乎在開會。壓低了聲音說:“我現在不方便講話。你什麼事?”
“沒事。就是想……想跟你打聽一個人。——算了吧,我問別人好了。”
她開始在心裏罵自己,用最刻毒陰損的語言。
熟悉的誓言,再次在耳畔響起。她跟自己說:“賤人,你要長誌氣!”
像戒掉毒癮一樣,她企圖戒掉他。她讓自己拚命幹活,製表,繪圖,天天忙到深夜。她瘋了一樣,把同事的活也統統攬了過來。
她不想給那條蟲鑽心的機會。
他也曾冒失地闖入她的夢鄉。醒來,枕頭濕了一大片。
後來,兩個人竟接連在不期然的場合相遇。握手時,他暗暗用力,仿佛在用指頭訴著相思。她驚悸地捕捉到了。想抽回手,卻不自覺地用一種力悄然回應了那來自他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