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第三輯生命如屋(2)(1 / 3)

第二天,思醒得很早,輕手躡腳地起床,打開那兩個錦緞盒子,端詳躺在紅絲絨中的漂亮花瓶。——今天就要把這兩個瓶送出去了,“瓶”是“平”的諧音,送“瓶”的人,自己也能收獲“平”的吧?——“平”是平靜、平穩、平安。經曆了太多人生坎坷的她,如今是多麼鍾愛這些字眼啊!

思先由晴陪著去了尚的辦公室。思遞了簡曆,然後又紅著臉曆數了一遍自己的各種成果。尚始終微笑著傾聽。末了他說:“我不懂舞蹈,但是,我感覺你是一個挺有靈性的人。我會把你的簡曆拿到班子會上去討論的。”晴問:“您司機在嗎?車號多少?她給您帶來了一隻手繪花瓶,挺寒酸的,請別見笑!”尚沉吟了一下,打電話叫了司機。

那個錦緞的盒子便下這個車,上了那個車。

再給任打電話,任關機。

晴說:“咱去他單位堵他。”

便去了。

任的辦公室沒人。問工作人員,大家一律搖頭說“不知道”。

眼看十點鍾了,晴要去單位點個卯,思便留下來一個人等。

半個鍾頭後,任露麵了。看見思在辦公室前等他,連說“抱歉”。打開門,熱情地將思迎了進去。

思遞上簡曆,欲要把在尚那裏說的一套話再對任說一遍。任卻打斷了她,說:“跳舞的?那可是需要功夫的。你多大開始練的?參加過比賽嗎?獲過獎嗎?你們搞舞蹈的,吃的可是青春飯,跳不動了怎麼辦啊?”他似乎是為問而問,根本不等思作答。

思感覺到了他的無理挑剔,囁嚅道:“我……我感覺自己素質還可以……不過,還要請您多多關照。我……我給您帶來了一隻手繪的瓷瓶,在我朋友那裏,我……”

任笑了。起身在房間裏踱著,踱到門口,很自然地順手就把門關死了。

思“噌”地站了起來。

任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悄聲道:“美人兒,花瓶在哪裏?我現在就想看看,好好看看。”

“我朋友……馬上送過來。”思躲閃著,聲音顫顫地說。

“是嗎?那個花瓶有你好看嗎?它會跳舞嗎?告訴你吧,我可不想要什麼花瓶,我隻想要你這個——花瓶的替身。”說著,兩隻髒手伸了過來……思下樓時,遇到了晴。晴問:“見到任了嗎?”

思點點頭。

晴覺出思神態的異樣,問:“他……他沒怎麼你吧?”

思說:“沒有啊。他人很熱情。說調動的事盡管放心,但花瓶就免了吧。”

一個月後,思的工作安頓好了。第一天到新單位上班,傳達室值班人員就打電話給她說:“有人給你送來一隻花瓶,還附著一封信,放下就走了。你過來一趟吧。”

思便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錦緞盒子。打開信封,見裏麵一張便條上寫著:“怕你有顧慮,就暫收了這個花瓶,今完璧歸趙,請把它派作別的用場吧。尚。”

思趴在那個錦緞盒子上,嗚嗚地哭起來。

思自己留下了那兩隻花瓶。那兩隻一模一樣的花瓶,在思心裏卻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名字,一隻叫“髒花瓶”,另一隻叫“淨花瓶”。

5.無情對麵是山河

他發來短信,告訴她說,他明天要到她的鄰市去開個會。

她莫名興奮。看山有色,聽水有聲。

從他那座遙遠的城市到他的開會地點,必得經過她的城市。她發短信問他:“去時停,還是回時停?”

他回:“難說啊。”

去時,他發來短信,隻有簡單的兩個字:“過你。”

她的心一沉。想,這個讓她朝思暮想的人兒啊,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了她了。她向著鐵路的方向悵然遙望,猜想著剛才的哪一聲汽笛正與他有關。一種涼涼的鏗鏘,無情地碾過她的心。

他到了目的地,卻蒸發般地沒有了音訊。任她發去多少信息,他隻字不回。

到了後半夜,她的手機短信鈴聲突然響了起來。看時,竟是他發來的:“會議安排在一個山坳裏,信號極差。剛剛收到你的一串信息,遲複歉。勿嗔勿怨。”

她這才意識到,為了等他這條信息,她破例沒有關機。

——她太在意他了。

三天的會期,他們一直保持或順暢或不太順暢的短信往來。她一直在問他:“來見我嗎?要不,我去見你?”

他機巧地閃避著這個問題,不說見,也不說不見。

“畢竟相思,不似相逢好。”她發了這條信息給他。他的回複,卻隻有這麼含混的兩個字:“嗬嗬。”

她不死心。央求他:“回去時,停一下吧。借一杯清茶,我們聊聊老辛。”——她知道,他酷愛辛棄疾,可以背誦上百首辛棄疾的美詞。

他不置可否,隻用老辛的詞回她:“欲上高樓去避愁,愁還隨我上高樓。經行幾處江山改,多少親朋盡白頭。”

她好恨自己,這麼無可救藥地喜歡著這個理性到了冰點的男人。她詰問自己:“你以為你是誰?竟想把自己的一星兒火湊過去,融了整個冰川?”

他的會議結束了。發信息告訴她說:“我下午兩點半的火車,大概三點過你。”

她真想去他行經的路旁佇立,朝飛馳的列車揮動一束粉玫瑰,用無聲的語言對他說:“喂,在意你的人在這裏!”但是,她盤坐在自己的空想上,被施了魔法一般,動彈不得。

她想哭,卻無淚。

他發來短信,依然是老辛的詞:“聽我尊前醉後歌,人生無奈別離何。但使情親千裏近,須信,無情對麵是山河。”

她無聲地笑了。想,兩個善於自築壁障的人做了情友,真是一樁有趣兒的事呢!有距離時,距離是屏障;無距離時,辛詞就成了屏障。她在屏風的這一邊,他在屏風的那一邊,然而,有一個強大的理由,硬是讓他們將薄薄一紙屏風喚做了“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