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妤那天隻在父親墳前停留了十幾分鍾,不是沒話說,而是她被山風吹得頭昏腦脹,隱約有想要嘔吐的跡象。
從坡上下來時,東邊升起一個焰紅的弧圓,弧圓底部被飄散成如意形狀的白色雲霧繚繞,而雲霧中心的那半個太陽發出金燦燦的光芒,盡情揮灑在大地上。
挺幸運的。
還能看到日出。
胃裏突然痙攣一般的絞痛,口腔裏沁出苦水,舒妤扶著旁邊枯索的枝條,彎腰吐了。
3月份,她的病情逐漸惡化。
身體慢慢開始出現各種不適。頭痛、思維遲鈍、經常性嘔吐、甚至大把大把的掉發。
舒妤無心再聯係心理醫生,懶得再折騰了。
病症反反複複。
白天,還能靠意誌力勉強忍住病痛折磨。
到了晚上,唯一緩解痛苦的方法就是吃安眠藥。
2024年3月27日。
舒妤最後一次跟隊。
猶豫再三,她將從家裏帶來的相機一同放進了行李箱裏。
出發之前,同行的一位小姑娘因為個人原因即將退出隊伍,於是便來和她道別,最後兩人用相機一起拍了兩張合照。
趁著沒到飯點,小姑娘又把誌願隊裏的所有人都叫了出來,大家勾肩搭背,高高興興的拍了幾張大合照。
相遇即是緣分,也許這一別,就是最後一麵了。
她們來時,記得旅館附近的街巷口還開著一家照相館,兩人打算將所有照片都衝印出來,留作紀念。
照相館的位置並不難找,兩人沒一會兒就到了,舒妤跟店老板說明來因,隨後把相機內存卡遞給他。
等了兩分鍾,機器運轉的聲響傳了出來,店老板從打印機底槽拿起剛洗好的照片,準備用塑封膜套上。
小姑娘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高呼一聲:“老板等等!”
店老板被她嚇得心一顫,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小姑娘眼眸微閃,轉頭看向舒妤,語氣裏夾雜著幾分期待:“舒妤姐姐,我聽別人說,在照片背麵寫上字再封裝好,就相當於在流星下麵許了一次願,要不我們也試試?”
對於這樣的說法,舒妤倒是聞所未聞,但她也不好拂了小姑娘的心意,點點頭說:“都可以。”
店老板識時務地遞了隻筆過來,舒妤接過,拿起兩人合照裏的其中一張,翻到背麵。
她沒有多加思索,筆端晃動,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八個字——天光破曉,不似別離。
不要隻陷入別離的旋渦裏,天快亮的時候,我們都將迎來更美好的一天。
舒妤在心裏默念。
這句話送給你。
送給誌願隊裏並肩一起走了那麼遠路的隊友。
也送給在震災中堅持下來的所有幸存者。
祝他們在往後的歲月長河裏,轟轟烈烈地綻放第二次生命。
而我,能說的也隻有祝福,也隻剩下祝福了。
下午三點,救助車隊一輛接一輛駛出街巷。舒妤坐在後座, 點開微信,在聊天框裏編輯了一長段文字發給程穎。內容又多又繁雜,看著像廢話一籮筐,但其實每一句感謝都藏在了碎碎念裏。
還有這些年來仍跟她在微信上保持著聯係的宋一揚,舒妤也用同樣的方式給他發送了感謝與祝福。
最後,她給一直在幫助自己治療的溫醫生打了電話,感謝她在治療期間對自己的所有幫助與鼓勵。
聊到關鍵,溫醫生詢問起她的近況,舒妤沒說好,也沒答壞,隻用一句“還是那樣”繞開了這個話題。
掛斷之前,醫生問她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她笑了笑,似答非答道:“走完這最後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