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花紛飛,抬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寒風侵襲四壁,吹徹了每個角落,順著通風口和門板下的裂縫鑽進屋裏,連木門板也被吹得吱呀吱呀響。
該有多冷啊。
她回來時身上就已經裹了不少衣服,卻還是覺得寒風刺骨,牙齒受不住地打顫,四肢百骸像被密封進了一個冰窖子裏,凍得沒有知覺了。
舒妤眼睛裏禁不住流出淚水,嘴唇上下顫動。她想,外婆倒在地上的時候,是不是絕望又無助?張嬸說她來時,門窗都是關著的,她一個老人,隻穿著一件單薄的絨衣。腰疾腿疾纏身,身子骨本來就弱,摔倒在地上起不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一個人來向她伸出援手。
處理後事的這段時間,舒妤的眼睛幾乎都是掛淚的。
鄰居張嬸大概是念她可憐,三番五次來家裏說了不少安慰的話,舒妤知道她好心,嘴上一句不落的應著,其實心裏早已千瘡百孔,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她隻在家待了一會兒,因為要收拾一些遺物,一起送去火化場。
外婆的房間裏放著一個年頭許久的老櫃子,櫃子上用糖罐壓著一疊零錢,零錢下麵有兩張銀行卡。
每一張銀行卡背麵都用鉛筆寫著密碼,筆跡有些歪斜和重疊,看得出來這幾個數字應該被反複描畫過。
自外婆那次在雨夜中摔倒後,她的視力就已經與盲人幾近無差。
鉛筆的筆跡留得這麼深,她一筆一筆刻上去的時候,在想些什麼?
會不會在心裏暗自期盼她下次回家的時間?
舒妤聯想到她跟外婆的最後一次通話。
外婆說什麼了?
外婆說她年紀大了,花錢的地方少,讓她把錢省下來給自己買藥。
明明自己都被病痛折磨得難受,卻還是什麼都念著她好,什麼東西都想留給她。
舒妤眼尾處滲出眼淚,她慢慢打開櫃子,裏麵裝的是她給外婆買的盲人讀物,其中大多是一些關於古詩的書籍。
外婆說過,她以前讀書的時候不喜歡寫流水賬般的日記,而是喜歡用詩亦或是語體文來記錄生活。
舒妤把書一本一本拿出來。翻到底層,發現兩本對立而排的盲文書,而兩書銜接的縫隙中,夾著一張被撕下的黃皮硬格紙。
她對盲文隻略懂一二。
外婆還在的時候,曾教她學過一些點字,不過她還達不到一眼通曉的水平,隻能依稀看懂其中幾個簡單常見的字符。
舒妤把硬格紙放在櫃板上,翻開其中一本盲文書,逐一對比紙張上由凸點而組成的字符。
一一對照下來,隻勉強翻譯出“花”字,“天”字,還有“不”字,書本上凸起的小點占了滿滿一頁,看這一本書的厚度起碼得有上百頁,她這樣比對到天黑,恐怕也難以拚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正當她無奈,盯著紙張出神時,手指無意識地翻了一下書,似乎有什麼東西掉落了下來。
舒妤低頭看了一眼,瞳孔倏然睜大。
是一張寫了書名的紙條。
曾經被少年遺忘在書店,而後又被她撿回來夾在了外婆送她的書裏。
舒妤翻到紙條的背麵。
兩行字,同樣是用鉛筆寫的,隻不過這回的字跡清晰了很多:
“日月輪換苦晝短,花開花落終有時。吾今白首,殘息偃已,幸逢舒妤,長久相伴。天光破曉,不似別離。”
右下角還寫著日期—2019年7月3日,是她高考後一個月,外婆住院的時候。
那時候她的眼睛還是能看到的。
房間裏原本哽咽壓抑的哭聲在一刹那間放大,舒妤再也壓抑不住,蹲下身來抱頭痛哭。牽動心緒的最後一根弦斷了,她哭得淒慘,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能將屋裏的寂靜穿透。
庭院裏的黃桷蘭花早已落光,樹幹被蕭瑟的冬風無情拍打。
搖來晃去。
經不住風雪摧殘,終於折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