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妤仰起頭,眼睛裏快要溢滿的淚水怎麼也封不住。
可她不想讓眼淚掉下來,眼淚是鹹的,她嚐過好多遍了,好苦啊。
但是沒有用,仰頭沒用,擦掉也沒用,怎麼樣都要流下來。
這幾天暴雨,窗戶外沿攛出了一圈青苔,芽兒剛冒尖,估計再等些日子,它就能順著牆壁攀得更高。
她盯著那抹綠意發了很久的呆,眼淚哭幹了,舒妤坐在床上靜靜地想。
以前沒說出口的話,就在今天全都說出來吧……
舒妤抿了抿幹裂的唇,下床走到垃圾桶旁,吐出口腔裏殘餘的苦水。拿起桌上的手機,手指滑到頁麵最底部的聯係人,然後撥打過去。
對麵“嘟嘟”響了幾聲,沒一會兒,一道機械的女聲語音提示響起:“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舒妤又重新撥打了一遍。
這回鈴聲還未作響,電話那邊的人就已經手動掛斷。
舒妤煩躁地抓了一下頭發,不死心似的,繼續撥打過去。
這些日子,她所刻意隱藏的焦慮與頹唐,大抵就是在這一刻通通原形畢露的。
電話接通,雙方都無聲沉默了一陣。
“媽,夏絨她——”舒妤咬著下唇,嗓音顫抖地開口:“下個月要結婚了是嗎?”
“你怎麼突然問起她的事來了?”許枝華停頓了兩秒,語氣轉而生硬,像質問又像不經思考時脫口而出的指責:“舒妤,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你是不是回暄洲了?”
“媽,你在害怕是嗎?害怕什麼呢……我猜,是害怕我回暄洲?害怕我擾亂你苦心經營起來的家庭?沒必要,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打電話。”舒妤眼眶泛紅,她忽然抹淚笑了一下,平靜地問她:“給別人當後媽就這麼好嗎?你到底有沒有一次把我當成是你的女兒?我做錯什麼了?讓你這麼討厭我?”
許枝華不說話,她幾近失控地吼叫著,激憤地發泄傾訴:“你知道我這些年怎麼過的嗎?那件事發生以後,我整晚整晚的睡不著覺,連夜做噩夢,夢見爸爸牽著我的手跟我說話,夢見外婆,夢見你們當初吵架的場景……這些夢境就像種在了腦子裏一樣,根深蒂固,怎麼也拋不去。”
許是舒妤這一連未曾間斷的話語太過沉重,電話那頭的許枝華有一瞬的怔愣,她不知該說些什麼:“小舒,我——”
“你還記得5月28號那天晚上嗎?那天是你徹底搬出家裏,離開我們的日子,也是你跟爸爸最後一次吵架。”舒妤閉了一下眼,她的表情很痛苦,長睫顫動帶著淚,“……為了推卸撫養責任。”
“其實那晚你們的對話,我在門外都聽到了。你走後,爸爸來房間找過我。他說,你媽媽很自私,她對自己苛刻,對別人也很苛刻。她永遠保持著完美主義的人設,不允許自己的人生出現任何汙點,她為了活得出彩,可以犧牲很多東西,包括家庭。”
舒妤哽咽道:“那時候我還不太相信,因為我覺得,雖然我的媽媽很嚴厲,但她還是會抽出自己的工作時間,陪我在冬天的雪地裏堆雪人,也會給我買我喜歡的栗子蛋糕,因為我還記得這些細節、這樣的溫存時光,所以我相信她還不至於自私到爸爸說的那種程度。但是現在,我徹底想通了,也不想再故意回避,故意期騙自己……爸爸說的沒錯,你本身就是這樣的人。”
對親近的人說狠話,就像往自己心上插刀。她的埋怨,從始至終都指向了許枝華的偏心與冷情。舒妤撕心裂肺地哭喊著,一字一頓地說:“是,你是活得風光,但你這輩子都虧欠我和爸爸!”
外麵的小雨轉眼間化成了瓢潑大雨。
窗戶敞開著,一陣冷風狂襲而至,狠狠拍打在懸於窗框邊沿的那幾片搖搖欲墜的碎玻璃上。
舒妤吸了吸鼻子,忽然覺得自己很冷,整個身體像被凍在了冰窖子裏。
她將電話掐斷,裹上披肩,蜷縮在床尾的一角。
嗓子很疼,心口像被鈍刀子謔開一個洞,停不住地往外流血。
凜冬的這場暴雨。
真的好冷。
鑽心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