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狄明威在自己宿舍裏把那副美少年塔羅牌攤放開來,翻著畫冊一張張進行對照。
以陸揚為原型的畫在塔羅牌裏麵是大阿卡那的第二十號牌,牌名是“審判”。這張牌來自基督教末日審判的傳說,天使將吹響她的號角,死者從地麵重生。對牌的解說詞:新生命的來臨之前,是對舊有自我的裁判。隻有麵對和接受自我的錯誤,才能獲致新的契機。
說是隻有麵對和接受自我的錯誤,才能獲致新的契機。
狄明威沉吟著,這張牌是不是在暗示陸揚需要為自己的錯誤作出補償,才能獲得新生?
他覺得塔羅小書上的解釋太簡單,便打開電腦自己查找。
關於最後的審判,《聖經》中是這樣描述的:“我又看見死了的人,無論大小,都站在寶座前。案卷展開了,並且另有一卷展開,這就是生命冊。死了的人都憑著這些案卷所記載的,照他們所行的受審判。”
“死亡和陰間也被扔在火湖裏,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若有人名字沒有記在生命冊上,他就被扔在火湖裏。”
而在2500年前的陰陽教中,也有著最後審判的概念,在末日喇叭聲中,既有對個人的審判,也有著對全人類集體的審判。
狄明威留意到這樣一句話:“若有人名字沒有記在生命冊上,他就被扔在火湖裏。”名字沒有記在生命冊上的人,也就是沒有靈魂的人。
要解決關乎靈魂的問題,狄明威想到千秋。
他沉吟著,隨手翻著畫冊。
畫冊裏麵的少年模樣、神情、姿勢各異,但都美得讓人驚歎,不是如少女般的陰柔,也不是一般少年的陽剛,而是揉合了兩種氣質又再平分的中性的美。
畫這畫集的人具有神一般的手,卻有著一雙魔鬼的眼睛。
狄明威一直翻到最後一頁的作者簡介:汪詩琪,六十年代出生,巴黎大學油畫專業畢業,居住在K市。作品色彩豔麗,格調高雅,感情濃鬱,具有獨特的個人。在巴黎曾舉辦個人畫展,獲得好評。曆年來多次獲得藝術界獎勵,不少作品選送到法國、日本、加拿大展出,是當今最受矚目的年輕畫家。
突然,他發覺了一個刺目的筆跡。
是原子筆的筆痕,將“如今”兩字狠狠劃了去,標上“過去”。
是過去最受矚目的年輕畫家。
是一個塗汙了畫冊的人,而且好像隻對這作者心懷敵意。
以畫冊為原型的塔羅牌、注視著塔羅牌而死的老人、剛被車撞死的畫畫模特、末日審判、被塗汙的作者簡介……這些事件和事物之間一定有著秘密的聯係,而那種聯係,說不定就可以解釋最近層出不窮的意外。
狄明威看著麵前這本在買回來之前就已經遭到塗汙的畫冊,陷入了沉思。
(13)
美少年塔羅牌的作者汪詩琪,在“神算子”意外死亡的晚上,並沒有不在場證據。據說,當晚她整夜在自己的畫室裏畫畫,並沒有模特,傭人已經下班,獨生女兒外出未歸,在死者死亡的那段時間內,並沒有其他人可以證明汪詩琪確實呆在自家的畫室內。
狄明威拿到這個調查結果,馬上就拿出汪詩琪在本城的畫廊地址,找上門去。
黃昏時狄明威坐在麥當勞裏麵盯著對街畫廊裏麵的女子,他的運氣不錯,現在天色漸暗,華燈初上,歸家的路人行色匆匆,汪詩琪本人卻還悠然留著畫廊裏。她是個留著垂及腰部長髦發的女子,背麵看來穿著牛仔褲的身材相當火辣,耳際皮膚雪白細膩,絲毫看不出來像資料裏頭所說的近四十歲的年紀。
從姿態看來,這位著名的擅畫美少年的畫家,本身也是一個美女。遠遠看去,她的動作大方簡潔,看不出有心機的樣子。不過,狄明威知道,很多作惡多端的凶手因為自身的智慧,從表麵上是很難看出破綻的,非要掌握了具體的證據,才能讓這樣的罪犯伏法。
那女子感覺敏銳,狄明威不過剛盯了她幾分鍾,她突然轉身向他走過來。她手裏拿著一個大大的玻璃杯,走到畫廊的門口,倚著門框,隔著一條街道看著麥當勞裏麵的狄明威。盯著他,一口口將手裏巨大玻璃杯裏麵的乳白色半透明液體喝下去。隻是喝了幾口,巨大玻璃杯裏麵的水平線已經下降了一半。
對方的態度好似在表現光明磊落似的,但不知怎麼,無所畏懼的狄明威突然覺得喉嚨很幹。他像是要和對方競賽似的,狠狠吸著麵前的可樂,卻因為喝得太急嗆咳起來。
“你還好吧?”有人遞來一包紙巾。
狄明威接了來,說謝謝。
來人不客氣地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還親昵地伸出手來輕拍狄明威的背。狄明威背脊一梗,悄悄讓開去。對方是個劍眉星目的少年,氣質溫文,臉上帶著羞澀的笑容,很能予人好感,但是卻留著一頭類似搖滾歌手的垂肩長碎發,有一種特意裝出來的不羈。不知為何,狄明威覺得這人很是眼熟。
“想到畫廊參觀一下嗎?”少年問他。
“那個……是有這個打算。”狄明威大方地承認了。
“閣下對汪女士的畫了解嗎?”少年又問。
“曾經聽過盛名。”狄明威避重就輕。
“真不敢相信,這麼說,你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看過她的畫囉?”對方臉上的驚訝神色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像是打心底裏感到狄明威孤陋寡聞。
狄明威覺得一陣不舒服,但又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曆,就馬馬虎虎打算應付過去:“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報紙上的報道也有選用作品配圖的,我看過,印象中是喜歡畫美少年吧。”
這並不完全是說謊,狄明威有幾個新聞界的朋友,這次便通過一個娛樂版的編輯要來的汪詩琪的一些資料。搞娛樂版的人很喜歡聊天,順便跟他說起,副刊有回做了個美才女的專題,汪女士便是打頭陣。
沒錯,該名畫家曾經榮登娛樂版八卦專題的封麵。
從某方麵來說,也可說是成就。
熱情的編輯不但寄給狄明威汪女士的照片,還順帶配發了兩張美少年的畫像圖檔。那兩幅並未曾用在塔羅牌圖案上的畫給狄明威留下深刻印象,這兩幅畫像其一裏麵人物穿著複古衣飾,模樣甫士像足懷才不遇憤然投江的屈原,而另一張則像內衣海報,身材健美的男模特近乎全裸,腰間僅穿一條豹紋三角褲,確實給人視覺上的強烈衝擊。
“沒錯,汪女士就是喜歡追求美感,體現在畫裏麵就表現為對模特的要求很高。”搭訕的少年大生知音之感。
聽上去似乎交情不淺,狄明威知趣地沒答腔。
對方瘦長的手指在桌麵上敲了又敲,過了一陣,似乎打定了主意:“我也很久沒到畫廊去了,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畫?”
“那個……”
不等狄明威說出謝絕的話,對方已經殷勤地站了起來,伸出手來拉狄的手臂:“我跟主人約好了,現在正是時候呢。”
過街的時候,對方突然開始自我介紹:“我叫汪燃響,曾經是T大美術係油畫科的學生,現在畢業在家無事忙,很高興認識你。”
原來是專業人士,難怪說出奇怪的話來。慢著,狄明威立即把這麵前的長發少年認了出來,卻原來,他就是那憧房子裏的大學生房客。那次公寓死亡事件相關人員在警局錄口供時,狄明威並不在場,是以並未曾見過錄下口供的任何一位證人。在火葬場,狄明威曾與汪燃響見過一麵,但當日的汪燃響把頭發紮在腦後,臉上搭著一副眼鏡,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自始至終沒有把頭抬起過,狄明威的注意力給兩個怪老頭和陸揚的花圈吸引過去,並沒有特別留意他多幾眼。
而今日站在狄明威麵前的汪燃響,更是跟那日的裝扮表現截然不同,今日的他神采飛揚,不折不扣是個陽光少年,精神麵貌對一個人的影響果然至大。
根據檔案裏麵的描述,這個小夥子喜歡聽搖滾睡覺。從他的口供來看,似乎是很不喜歡與人接近的類型,為什麼突然對自己生了興趣呢?
狄明威隨即更想到,這少年姓汪,又是畫畫的,不知道跟汪詩琪有什麼關係。
“等一下,別動!”汪燃響突然叫道。
狄明威正在思考,被他嚇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剛踏上的人行道上。
“好了。”對方微笑著,用指尖拈著剛從他頭發拿下來的一片紅樹葉,點著頭說:“是楓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