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前夜(1 / 3)

回憶有時讓人甜蜜,有時讓人心酸。艾克瑞歐斯想起了他最後一次回到西部荒野,在海邊見到凡妮莎。他想起了他一路上的見聞。富庶的西部原野已經一去不複返。他看到碎屍鳥隨處可見,山狗和野豬到處橫行。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沒有成熟的麥田。他看到侏儒們製造的麥田收割機已經失控,肆意攻擊任何路過的人。他想起在多年以前,這裏曾經是多麼美好的一個地方,現在全完了。

這都是拜範克裏夫所賜。

在戰爭結束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埃德溫的生活是很愜意的。穿著黑色盔甲的綠皮獸人已經被掃清,在美妙的樹林和果園裏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蹤跡。沒有了屠刀和戰火,他可以盡情的漫步在任何他想去的角落。告別了阿拉希高原上幹燥的冷風,艾爾文森林和西部荒野帶給他的是舒心的生活。他出身於顯赫的貴族家庭,他的家族曆史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盛極一時的阿拉索大帝國。他身為鐵馬兄弟會的一員,跟隨他的父親在戰爭中也立下了功勳。戰後他和他的夥伴拉裏·希斯特一起在艾澤拉斯王國得到了土地,他們舉家遷移到這裏。出於父親的意願,他們和平民生活在一起,但他卻不必像平民們一樣對貴族卑躬屈膝。或許正因為如此,在他為了重建暴風城的工作而與父親公開決裂的時候,他的父親這樣告訴他:“你以為你能夠和那些貴族們平等來往,他們對人民也會一樣嗎?”他並非不相信父親的話,隻不過他從來不關注這些事情,他覺得這些東西與自己無關。他對建築行業的狂熱愛好控製了他的理智。他率領著從四處招募來的工人們——他們的家園早已因為戰爭變得破敗不堪——來兢兢業業的修建著暴風城的每一塊牆磚,每一座大門,每一盞路燈。直到今天,當他麵對著這個依然雜亂但已初具雛形的新城市時,他可以自豪的說,世界上最偉大的城市已經在他手中顯出輪廓。也正是在這時候,他父親的死訊盤旋在他的腦海中。將近一年以來他的理智第一次控製了思想,他開始對自己的事業有了一些懷疑。

這懷疑突然來到,卻又極其自然。當瓦裏安國王在宴會上公開向他敬酒以後,這懷疑的感覺愈加濃烈。或許是出於家族的傳統,當他在為了暴風城嘔心瀝血的工作了一年多以後,他終於有時間平靜的凝視內心,他才發現,這樣的懷疑早已在他心中升起。隻不過長久以來對於工作的認真和對於建築愛好的熱愛掩蓋了這一切。而現在,一切即將塵埃落定,是時候解開這個疑問了。

第二天早晨,埃德溫破天荒的沒有早起。胡思亂想充滿了他的腦袋,他的眼睛因為一夜的思考而布滿血絲。直到早晨九點鍾的時候他才打起了精神,整頓好了衣飾,用冷水擦了一把臉。掀開帳篷的簾幕,外麵是明媚的天氣,溫暖的陽光讓他感到刺眼。他向周圍掃視一眼,工人們的帳篷都搭在暴風城北郊的一片山坡下麵。這時候工人們早已上工,這片滿是帳篷的居住區已經沒有了什麼人,隻有幾個例休的工人,有的剛剛起床,穿著乞丐般的短打衣服正在擦洗,有的還在大睡,帳篷裏傳出一陣陣震天響的呼嚕。有幾個工人聽到埃德溫這邊的響動,扭頭看過來,頓時呆住了。埃德溫今天穿的是全套的貴族服飾,一身黑色的長衣長褲,一雙褐色的鬆軟的布靴,胸前戴著三枚勳章,頭上還戴著北方特色的圓頂禮帽。這樣子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不像是總管暴風城重建的工程師,倒像是準備去赴宴的哪一家貴族。工人們從來沒有見過埃德溫穿成這樣子,一下子忘了該有什麼樣的表示。倒是埃德溫向他們笑了笑,轉頭向城裏走去。

重建工作的事務部設在離城市不遠的地方,也在城外北郊。這是一處小小的院子,有兩間破敗的民居房,還沒有來得及整修,事務部就設在這裏辦公。埃德溫走到這裏的時候,事務部已經熱鬧非凡,不時從各處有風塵仆仆、灰頭土臉的工頭來請示工作。埃德溫原本和這些人是很熟悉的,可是他今天穿了這樣一身衣服,有的人竟然沒有認出他來。有的人認出來了,看到他這樣一身打扮,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沒有敢過來打招呼。埃德溫不理會他們,直奔左手的一間屋子。這本來是一間普通的民宅,一層是客廳和餐廳,現在已經擺滿了桌子,坐滿了統計和會計人員。屋裏的人聽到有人進來,抬頭一看,也不禁呆住了。聖光在上啊,他們什麼時候見過埃德溫這樣的一副打扮。就不用說範克裏夫家族的遠近聞名的對待貴族的惡劣態度,就算是埃德溫來到暴風城工作的一年多裏,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和其他貴族有過深交,最多也就是見麵的問候和寒暄。現在埃德溫這樣的打扮已經完全讓他們不知所措。埃德溫卻沒有放在心上,向他們點頭示意,“繼續工作吧。”然後就急急忙忙的上二樓去了。

二樓隻有一間辦公室,其餘地方都堆放著文書工作必須的雜物。埃德溫推開辦公室的門,屋裏麵隻有一張書桌,兩張客椅和一張茶幾,還有一堆文案就堆在地上放在牆邊。拉裏正在一張紙上寫寫畫畫,埋頭苦算,抬頭看到埃德溫進來,也不禁愣了愣,然後笑著說:“我的總管先生,我們的宴會是在昨天晚上,而且國王的酒你也已經喝過了,現在盛裝打扮已經晚了。”

“不,拉裏。”埃德溫並沒有笑,關上了門,脫下帽子在椅子上坐下,“我要和你說一些事情,這不是玩笑。”

“好吧。”拉裏收起了玩笑的樣子,把紙和筆放在一邊,“昨天晚上你的情緒不正常,今天你也起晚了。你從來沒有這樣過。你要跟我說什麼事情?”

“我們的工程馬上就要結束了。”

“是的,已經在收尾。你擔心什麼?”

“我們的工錢還沒有到位。”埃德溫把眉頭皺了起來,他線條分明的臉上充斥著憂鬱與愁苦。“這個問題我已經和女伯爵談過幾次,最初他給我的答複是:王國當時的財政困難,等到工程結束一起結清。三個月前我又向她提過這個問題,她告訴我長老會正在商議。我本來沒有在意,可是我父親突然去世了。”

“公爵大人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我想起了我們以前在情報部時的事情。”埃德溫仰起了頭,好像在回憶往事,“父親曾經說過,艾澤拉斯王國全境已經淪為獸人的占領地,這裏的一切遭到破壞,即使戰爭勝利,這個王國在十年之內也別想恢複繁榮。”他扭頭看著拉裏,“那麼,國王和貴族們哪裏來的錢重建暴風城呢?”

拉裏也將這個問題放在心裏仔細思索了一番,現在他明白了埃德溫憂心忡忡的原因。過了半晌,他慢慢的回答埃德溫:“合理的解釋隻有一個,來自北方洛丹倫聯盟的資助。”

“或許是。”埃德溫站了起來,把禮貌又戴在腦袋上,帽簷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睛。“我聽說,國王已經下令,要成立暴風騎士團。”拉裏愕然抬起頭看著他。他對拉裏說:“我要去同女伯爵談一談。”隨後轉身離開了這間寒酸的辦公室。

在剛剛建成的王城區,這裏的一切與平民區截然不同。這裏的花園靜謐而和美,這裏的大殿莊嚴而整潔。這裏來往的貴族們都帶有驕傲和矜持的神態,這裏的一切都讓尚未完工的平民區相形見絀。卡特拉娜·普瑞斯托女伯爵的官邸就在王室居住區的大門外的一片花園後麵。埃德溫從雜亂的平民區穿行而來,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在門口接受了洛丹倫衛兵的查驗,終於來到這裏。女伯爵的侍從們告訴他,女伯爵到王宮裏和國王還有長老會商議事情了,中午還要參加洛丹倫貴族們舉行的宴會。侍從們認識他是埃德溫·範克裏夫,也不會被他這一身行頭嚇到。埃德溫瞥了瞥侍從。他明白眼前這個滿臉諂媚笑容的跟班想要什麼,這就是他的父親從心裏厭惡貴族們的原因。他笑了笑,說:“麻煩你搬張椅子過來,我在這裏等著伯爵大人。”侍從急忙去搬了一張椅子來。埃德溫輕鬆坐下,侍從站在他旁邊,滿以為他要有些什麼表示。可是埃德溫悠然看著花園裏的景致,再不說話。那個跟班霎時明白了埃德溫的意思,臉上的笑容馬上無影無蹤,在埃德溫身後偷偷的啐了一口,扭頭走開了。

埃德溫就在這裏一直等到午後。沒有一個人給他送來一杯茶水,也沒有任何人詢問他如何吃飯。他並不著急。良好的家教和長時間目睹貴族們的耳濡目染,告訴他要同這些貴族打交道,耐心是最重要的品質。終於在下午兩點的時候,他才看到女伯爵的身影。女伯爵穿著鮮豔的紅色長裙,一頭黑色長發披在身後,或許喝了一些酒,臉頰有些紅暈,這使她那一張在暴風城中大名鼎鼎的漂亮臉龐更加嬌豔。女伯爵的身後跟著五名侍從,離她最近的是一名年輕的少年,有著一頭金黃色的貴族式的波浪卷發,穿著筆挺的禮服,還有一張英俊的臉龐。埃德溫認出了這就是女伯爵所寵愛的,月溪鎮的格裏德·費爾福男爵鎮長的少爺,塞克西斯·費爾福。他知道這位少爺曾經追求過自己的女兒,格裏德鎮長還曾經上門求親。這件事情對方沒有通過自己,而且那是在他的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他並沒有在意這件事情,他心頭的煩心事要比這小小的拒婚重要的多了。女伯爵遠遠的就看到了他,向他展顏一笑,他急忙站起來,向女伯爵鞠躬行禮,說:“尊敬的普瑞斯托伯爵,很高興見到您。我在這裏等著您,想要和您談一些事情。”

“埃德溫先生,我也很高興見到您。”女伯爵向身後指著塞克西斯,“相信我不用介紹,您一定認識他。他可是您女兒的追求者呢。”

埃德溫向塞克西斯點頭示意:“很榮幸見到你,塞克西斯少爺。”塞克西斯把嘴唇抿了起來,也向他點頭示意,露出平和的微笑。“關於暴風城的工程,我有一些問題想要和您商談。”埃德溫再次轉向女伯爵,“您現在方便嗎?”

“當然。”女伯爵轉頭對塞克西斯交待了一句:“你先回去吧。你父親和你的要求我會考慮的,我也會向長老會提出申請。”塞克西斯答應著,躬身向她行禮,吻了她的手,轉身離開了。然後女伯爵向埃德溫伸手做請,“請跟我來,埃德溫先生。”

他們走進了這棟富麗堂皇的小型宮殿。宮殿中央是一片小型的花園,周圍是拱柱環繞的走廊,還有隨處可見的精致石椅。他們繞過走廊,進到了宮殿的內部。這是一間寬闊的大廳,有兩排高大的拱柱,一側牆壁上裝著一排彩色玻璃的窗戶,每一扇窗戶的玻璃上都刻畫著一個關於聖光的故事。另一側是幾扇門。女伯爵領著埃德溫,推開了其中一扇門,進到屋裏。這是一間精致的辦公室,有一張寬大的褐色書桌,鵝毛筆、墨水、信箋紙擺放的井井有條。在辦公椅的後麵是一排書櫃,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另一側是幾張鬆軟的皮質沙發,還有兩張小茶幾放在沙發的手邊。辦公室沒有窗戶,牆壁上嵌著幾盞壁燈,女伯爵和埃德溫進來的時候已經亮著。地上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這裏與外麵截然不同,如果外麵的大廳讓人感覺莊嚴肅穆,那麼這裏就是富貴奢靡。埃德溫對這樣的環境感到不舒服,他那布滿老繭的雙手有些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麼。女伯爵笑了笑,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坐下,對埃德溫說:“請坐吧,埃德溫先生。”然後她搖了一下桌上的手鈴,立刻就有侍從進來。“給埃德溫先生端一杯咖啡來。”侍從很快給埃德溫端來一杯熱咖啡,還有女伯爵的檸檬汁。等到侍從退出去,女伯爵才說:“那麼,有什麼事情,請說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