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陛下轉身向所有貴族舉杯示意,先生和女士們都端起杯子站了起來,然後瓦裏安用他特有的雄渾低沉的聲音開口了:“尊敬的先生女士們,各位洛丹倫,吉爾尼斯,達拉然,斯托姆加德,以及庫爾提拉斯的尊貴客人們,歡迎你們的到來。這位是——”他說著,用手指著埃德溫,“暴風城重建工作的總管,埃德溫·範克裏夫先生。他是今天最後一位到場的客人。他為暴風城的重建兢兢業業的工作,然而他今天不止是以這個身份參加宴會。”
國王陛下頓了頓,然後舉起杯子,所有人都跟著舉起杯子。“在我們剛剛結束的戰爭中,埃德溫的父親,伯裏克·範克裏夫先生,擔任了情報部門負責人的職務,他也是鐵馬兄弟會的元老成員。他在我們的戰爭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被艾澤拉斯王國授予公爵的爵位。昨天我得到消息,這位尊貴的公爵大人,已經在一周前逝世。”
宴會廳裏驟然“嗡”的發出一陣低語聲,滿含著驚訝與意外。伯裏克老頭子在所有王國的貴族中可謂是大名鼎鼎,臭名遠揚。在第二次戰爭中,老頭子掌管著情報部門,立下了汗馬功勞,古爾丹率部叛逃部落的消息即是由老頭子發給洛薩大公爵。沒有任何人能夠抹殺他的功績,然而他對貴族們的態度令人不敢恭維。除了洛薩大公爵,老頭子不服從任何人。這種類似契約的服從關係甚至比奎爾薩拉斯當年對阿拉索許下的諾言更為堅固。如今這個如同最頑固的腫瘤的貴族終於不在人世。當國王提議為他舉杯時,貴族們的低聲細語中不知道是歎息,還是高興。埃德溫跟著國王舉杯,他看到每一個貴族的臉,剛剛還是興高采烈的每一張臉龐,現在已經全部換成莊嚴肅穆。埃德溫跟著喝下琥珀色的酒液,覺得胃裏一陣發苦。他的父親臨終前給他留下的遺言如同一片烏雲在他腦海中不停飄蕩。他第一次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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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後,當艾克在仍然茂盛的洛丹倫森林中第一次遇見向他伸出援手的瑞歐斯和劉天南的時候,那情形恍如隔世。艾克至死都會清楚的記得,在多年以前,第二次戰爭剛剛結束的時候,在哀鴻遍野的西部荒野,經曆過四年的殘酷戰爭之後,艾克奇跡一般的從獸人的屠刀下死裏逃生。他沒有同伴,沒有家庭,隻有一把從死屍上找到的已經生鏽的斧頭勉強防身。他的衣服已經碎成了片,頭發結成了一綹一綹,臉上糊滿了肮髒的泥土和灰塵,即使是最貧窮的乞丐也比他體麵的多。他如同一條土狗,在西部荒野已經被廢棄的農田中尋找食物——運氣好的時候,能夠逮到野兔或者小蛇,運氣不好的時候,隻有啃草根。他小心翼翼的躲避著狗頭人的利斧,魚人的標槍,以及獸人的屠刀,沒有任何外界的消息,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戰爭已經結束。直到有一天,當他一如既往的藏在遍布蚊蟲的草叢中,期待著某個倒黴的獵物撞在他的破斧頭上時,忽然傳來一陣讓他感到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當他還是個生活在月溪鎮的貧窮孩童的時候,他對這聲音熟悉已極,然而在四年的戰爭過後,這聲音對艾克來說簡直就如同是另一個世界的呼喚。
一輛馬車緩緩的駛近了。西部荒野的道路荒棄已久,草叢遮住了艾克的視線,但他仍然聽到車輪軋在堅硬土地上的轆轆聲,馬匹低聲的嘶鳴,還有人們說話的聲音——有小女孩的歡笑,老人的咳嗽。馬車終於打了個彎,出現在艾克的視線中。這是一輛普通的舊馬車,甚至不如曾經月溪鎮的富商家中的馬車,車身很多地方已經掉了漆。馬卻是好馬,棗紅色的馬,健壯的四肢,油亮的毛發,如果讓有眼力的人一看,一定會知道這是軍隊中的好馬。馬車上載滿了貨物,有許多大箱子,還有一些裝滿糧食的袋子。一個小女孩和一個老人就坐在貨物上。老人穿著一身灰布袍子,頭發已經灰白,瘦削的臉上刻滿了皺紋。老人的眼睛炯炯有神,如同鷹一般銳利,這也造就了他仿佛時時刻刻都在緊皺著的眉頭。這樣一幅容貌無論誰看到都會感到不舒服,正與他身旁的小女孩截然相反。
小女孩生的漂亮極了,如同一個精致的布娃娃。她的雙腳伸在馬車前,調皮的踢動,她穿著一雙粉紅色的小皮鞋,鞋尖上裝飾著碩大的蝴蝶結。她穿著一身簡單的碎花長裙,紮著長馬尾辮,淡藍色的眼珠大而有神,活潑而靈動。她的五官縱然不算十分精致,但僅有這一雙眼睛也會使任何人都驚歎於她的美貌。她的穿著絕不算華貴,但天生的神韻使所有貴族都相形見絀。多年之後,即使艾克已經遠走洛丹倫,即使他已經死於諾森德,多年前初見凡妮莎的容貌仍然刻骨銘心。無論過去了多長時間,艾克也會記得,當他逃過了殘酷的四年戰爭之後,趴在髒亂的草叢中,如同一隻野獸,凡妮莎坐在馬車上出現在他的眼前。漂亮的女孩踢著腳,哼唱著歡快的小調:
“你走在狂亂的荒野中,風不能停下你的腳步。
你的劍背在身後,你的心沒人能懂。
你的馬已經瘦弱,你的雙腿難以邁動,但風不能停下你的腳步,你走在狂亂的荒野中。
旅店老板對你說:可憐的人,你為何如此疲累。來,喝一杯麥酒再上路吧!
你搖頭拒絕,不理會溫暖的燭燈。你找尋的道路永無盡頭,連你自己也不知道要到何方。
可憐的人,你聞不到麥酒的醇香,你看不到溫暖的燭燈,你不知道那裏有一雙眼睛,你聽不到她的心聲。
因為風不能停下你的腳步,你的心沒人能懂。你的劍背在身後,你的心我永遠也不懂。”
在艾澤拉斯王國的南端,一片綿延不絕的山脈將巨魔出沒的荊棘穀和艾澤拉斯王國的領土分隔開來。在這片曾經被鮮血和戰車**過的國土南端的海岸邊,就是富饒的西部荒野。戰鼓聲已經遠去,夏末傍晚的蟲鳴讓人心頭祥和,麥田成熟的香氣讓人熏熏欲醉。在艾爾文森林中有一條新鋪就的大道——從前的道路已經被獸人摧毀——從閃金鎮經過仍然破敗的西泉要塞,打一個彎,有一座小橋跨過一條淺淺的溪流。山脈在這裏斷絕。沒有了山峰的阻擋,海風經年不息的吹撫著這片土地。樹林在小溪對岸戛然而止,眼前是富饒的荒野。在夏日的傍晚,田野中還有農夫辛勤的呼喝,道路上時常有馬車轆轆來往。艾克連夜趕路,不作停留,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到這裏。順著大道往前走,不遠處的東邊有一片起伏的小山坡,山坡後麵是一片樹林。艾克繞過山坡,樹林中間顯露出一座灰褐色的房子。房子有三層樓高,其貌不揚,屋牆上許多地方已經脫了漆。在傍晚朦朧的暮色中,艾克看到二樓的一扇窗戶裏透出一團橘黃的燈光。他感到心頭一陣溫暖。這裏就是在西部荒野鼎鼎大名的範克裏夫家族的房子。在那團燈光下,就是他的妻子,凡妮莎·範克裏夫。
回到家使他的心頭安定。雜亂而繁華的暴風城讓他感到厭惡。在那些精美的、巨大的石料麵前,總會讓他想起在戰爭中慘死的人們——也包括他的父親。現在他回到了這片安寧的原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打開門,慢步上了樓。凡妮莎在二樓的樓梯口等著他,一看到他,便撲進他的懷裏。他感到她的身軀在輕輕顫抖,他撫摸著她的帶著香氣的黑色秀發,輕輕在她耳邊說:“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了。”
凡妮莎抬起頭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更讓艾克感到凡妮莎驚心動魄的美麗。她的眼睛大而有神,鼻子小巧,嘴唇薄而柔弱。伯裏克老頭子和埃德溫從來都給她最好的保護,沒有任何凡俗世道的汙染能夠接近她,這讓她的神態上還帶著稚氣與天真。她彎起眼睛笑了,問艾克:“你見到父親了嗎?他什麼時候回來?”
“也許是最近吧。”艾克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總之我已經回來了。”他拉起了她的手,“我們回屋裏去吧。”
凡妮莎點點頭,小手被艾克攥在手心裏。在房間中透出的昏黃燈光下,一對少年夫妻在寬闊的房子裏,回到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