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自由是不存在的。”艾克和凡妮莎跪趴在床頭,聽著老頭子在這世上留下的最後的言語,“世界是循環的世界,任何事物都是循環中的一環,人也不例外。就算人類創造出了自身社會的循環,站在了萬物的至高點,也仍然沒有超越世界的循環。人類自身的循環是不規則的,隻能作為世界的一環。所以,你要記住,真正的自由就是融入世界的循環。你要記清楚。”
“你要記住自由的力量。絕對的自由雖然不存在,但是隻要你順應了世界的力量,你就是自由的。你不必聽到別人說什麼,看到別人做什麼,你要聽到風告訴你什麼,看到天空在做什麼。因為人是虛偽的,他們不會告訴你真實,而世界不會對你說謊。生活在人類中間,你所看到的是人類自身的循環,你就會被他們束縛。當你看到真正的世界的循環,你就會明白的世界的力量無所不能。到那時,你就得到了自由的力量。”
“我的一生,都被各種各樣的人所糾纏。我無法擺脫人的束縛。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這個道理,可惜我再也沒有時間了。凡妮莎是我最愛的人。他的父親被不切實際的理想蒙住了眼睛。我死以後,你要好好照顧她。你要答應我,會終其一生保護她。你能做到嗎,艾克?”
“是的,我答應您,我能做到。”
“我會在天國看著你們,祝福你們的。”
希爾斯布萊德丘陵的夜色是撩人的。蟲鳴鳥叫,樹影蔥蔥。不遠處的海岸傳來靜謐的海浪聲,還有漁人晚歸的呼喝。日落過去了兩個小時,艾克瑞歐斯在心裏默算著時間,現在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南海鎮,街道上已經看不到多少人影,林立的房屋影影綽綽,隻有旅館和酒館透出一點燈光。是時候行動了。
他在草叢中匍匐前進,輕捷而迅速,不發出一絲響動。在行將進入鎮子的時候,他看到了在鎮外駐紮著的兵營,在兵營旁邊豎立著幾根金色的法杖,熠熠閃光,還有四處巡邏著的哨兵。他馬上明白了自己的目標應該在哪個位置,轉身向鎮裏的旅館小心的前進。
旅館的一層還有燈光,陣陣歡歌笑語從裏麵傳出。艾克瑞歐斯記得,旅館的一層是個小小的酒館,二層是客房。他從工具包中取出一根繩子,繩子的一頭綁著鐵鉤。他將繩子拋向屋頂,勾住了豎起的煙囪。他回頭觀察了一下兵營方向,然後就順著牆根往上爬。他將身子緊緊貼住牆,身體完全融入屋子的陰影中,緩慢的爬,沒有一點聲響,終於爬到了二層。他伸手拉了拉窗戶,是鎖著的。他抽出匕首,在窗戶中間的縫隙中劃出一刀,發出“咯嘣”一聲輕響,鎖已經斷了。
他輕輕的爬進二層。這裏一片黝黑。樓下的酒館傳來一陣熱鬧的吆喝聲,舞女放蕩的笑聲,還有舞鞋踩踏地板的震動。這裏就像是另外一個世界,那些來自活著的世界的輕飄飄的聲音顯得極為遙遠。二層一共有七間房間,有兩間房的門縫中透出燈光,還有一間傳出若隱若現的女人的**聲。艾克一動不動,在走廊盡頭的黑暗中,好像一尊雕塑。他在等待著,他牢記刺殺行動中的第一條準則,即是耐心。
他等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樓下的酒館依然熱鬧,舞女仍然在放蕩熱舞。原本兩間亮著燈的客房,已經有一間熄了燈,有女人**的房間也沒有了動靜。他默默算了一下時間,距離午夜還有幾十分鍾的時間。他知道,這支部隊一定有法師團,因為麵對塔倫米爾的關係,很可能還有牧師團。他不能再等了,午夜時候在鎮子周圍法師們就會製造出防護結界,如果有牧師,還會有淨化結界。那對他來說是最糟糕的結果。正當他要冒險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陣特殊的聲響。從樓下傳來的,在陣陣嘈雜的聲音中間,輕微但是穩定。有人上樓了。
一名聯盟士兵慢慢從樓梯拐角走出來。雖然在黑暗中,艾克看的清清楚楚。士兵的腋下夾著一本厚厚的名冊一樣的東西。這名士兵沒有醉態,穿戴整整齊齊。這下不用冒險了,艾克在心裏想。
士兵走到仍然亮著燈的房間門前,輕輕敲了敲門。片刻門打開了。屋裏的人並沒有出來。士兵敬了個禮,叫聲:“大人。”然後將名冊翻開遞過去。屋裏的人在上麵簽了個名。士兵接過名冊,又敬了個禮,轉身下樓了。
現在艾克可以確定目標的位置了。士兵下了樓,他又等了十分鍾,才開始行動。他慢慢來到亮著燈的房門前,動作絕不緊張,就好像他是一位真正的房客一樣。他先仔細觀察了一番房門,然後就像剛剛的士兵一樣,輕輕敲了敲門,隨即閃到一旁,順手抽出了兩把匕首,扭頭盯著房門,等著。
片刻之後,房門“吱呀”一聲打開,柔和的燈光從屋裏一下子傾瀉到走廊上。艾克在地上看到一個看似瘦弱的身影,被燈光拉的很長。屋裏的人看到外麵沒有人,明顯愣了一下。艾克深吸一口氣,猛然轉身,匕首如同電光石火般朝著屋裏人的喉嚨劃過去,同時他聽到耳邊傳來“倉啷”一聲,佩劍出鞘的聲音。艾克心裏一驚,同時明白了,事情變得麻煩了。
艾克的匕首揮到一半,就被屋裏人的佩劍架住。刀劍相交,發出“嘡”一聲脆響,在暗夜之中遠遠傳揚開去。兵營方向隨即響起一陣呼喊。艾克借著屋裏人揮劍的力量,順勢向後一撤,右手的匕首隨手朝屋裏人擲了出去。屋裏人側頭一閃,再回頭時,已經沒有了艾克的影子。屋裏人全身緊繃了起來,豎握著劍,剛擺出防禦姿勢,一把匕首已經無聲無息的從他背後伸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屋裏人的身子猛然僵住了。一個沙啞的仿佛從地獄而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親愛的指揮官,如果你不想同死神打招呼,你會明白該怎麼做。”
指揮官沉默了一番,沒有任何動作。艾克靜靜的等著,也沒有絲毫慌亂。兵營方向的嘈雜聲響已經變成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從兵營到達旅館,進到旅館的一層,踏上了樓梯。指揮官終於伸手用劍挑住房門,將門關上。隨即腳步聲已經到達了門前。
“大人。”門外安靜下來,然後有人敲了敲門,說:“我們聽到有打鬥的聲音。您在裏麵嗎?”
“是的。我沒事。”指揮官的聲音低沉,回答他:“我脫外套的時候佩劍碰倒了燭台。我沒事,你們回去吧。”
門外安靜了幾秒鍾,然後那人回答了一聲:“是。”又一陣腳步聲,來的人都下樓去了。
艾克和指揮官都沒有動作。等到士兵們的聲息完全消失不見,樓下小酒館大約也被這群士兵攪了生意。整個旅館已經完全安靜下來。指揮官將劍拋到自己的麵前,用腳踢到一邊,然後說:“我已經按你的要求做了,艾克,你可以把匕首拿開了吧。”
艾克瑞歐斯一動不動。
“當然,如果你要殺我的話,我也無可奈何。”
艾克的匕首終於從他的脖子上挪開了。指揮官仍然沒有回頭。稍傾,艾克在他身後開口了:“我沒有想到是你,塞克西斯。”
“拜你所賜,否則我不會在這裏。”
指揮官慢慢轉過了身。在燭光的照耀下,映照出一張讓艾克瑞歐斯熟悉的臉龐,可怖的臉龐。金黃色的貴族式的頭發,柔順的鋪在這張臉的上麵,眼睛大而有神,這會透漏出的全是冷酷和怨恨的神情。這張臉的鼻子已經被削掉了一半,上下嘴唇也從中間被削掉了一塊,顯露在外的是一堆不規則的深紅色的肉塊,好像一團泥巴貼在臉上。這樣一張麵孔總會讓人聯想到地獄中的魔鬼。指揮官看到眼前的艾克瑞歐斯,顯得有些意外,但並不如何吃驚。他扯著嘴角,冷笑了一下,然後說:“全都是拜你所賜。倒是沒有想到出色的艾克也變成了這副樣子。”
艾克默默地將匕首插回腰間,轉身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現在他不再擔心危險了。任務或許會失敗,但不會再有危險。指揮官仍然一動不動,緊緊盯著他。艾克掃視了一眼屋裏的情況,然後說:“看起來,塞克西斯大人失去了女伯爵的寵信,被發配到這裏來了。”
“沒有任何人喜歡我現在這副樣子。”指揮官用異常低沉的聲音回答他:“但是沒關係。我的雙手仍然能握劍。”
艾克低著頭,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房間裏一度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艾克抬起頭來,問他:“凡妮莎怎麼樣?”
塞克西斯一下子憤怒了,他盯著艾克質問:“你是在問我嗎?艾克。我原本以為,最關心她的人不會是我!”
艾克瑞歐斯看了看塞克西斯那張令人懼怕的臉龐,讓他異常熟悉的臉龐。那些在西部荒野的日子一下子明晰起來。那些快樂的和悲傷的日子,成熟的麥田和晴朗的天空,埃德溫和凡妮莎,一下子在心底如同水一樣淌過。他又低下了頭。良久,他站起來,沒有去看塞克西斯,低聲的說:“我現在叫做艾克瑞歐斯。”然後打開屋裏的窗子,跳了出去,身形一閃,便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