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讓我們把其他的事情暫且放下,來專心說明艾克悲慘的童年。毫無疑問,他的母親是非常漂亮的,以至於月溪鎮的難民在經曆了四年的慘烈戰爭之後,仍然記得用“漂亮女人”這個詞來稱呼他的母親。出於某種顧忌,月溪鎮的人從來沒有說過他母親的名字,但艾克從她父親的嘴裏得知了他母親的名字:艾麗婭。從他懂事開始,在他記憶中他的父親就是一個暴躁的人。每天穿著像乞丐一樣的破爛衣服,在礦井下辛苦的工作一天,隻得幾個銅板。頭發從來沒有梳理過,像個雞窩頂在腦袋上,眼神時常呆滯,胡須同樣拉碴。這兩樣貧窮生活的標誌性裝飾讓別人很難看清他父親的容貌。或許是因為常年辛苦的勞作,使他父親的容貌衰老,別人都叫他父親“老德裏”。德裏是個沒有出息的礦工,每天工作的收入隻夠他和兒子的一碗飯,外加半瓶劣酒。此外還要應付各種各樣名目繁多的捐稅,因此那半瓶劣酒也就常常無法保證。月溪鎮最漂亮的姑娘願意嫁給他,原本就好像一塊鮮美的奶油蛋糕從天而降,砸在他的腦袋上。很可惜,事實證明了貧窮的礦工還是沒有這個運氣能夠享用蛋糕。貧窮的礦工隻配吃粗糙的雜糧。在沒有酒喝的時候,或者被工頭教訓了以後,或者被鎮裏的人嘲笑以後,德裏就拿兒子出氣。他將腰間那個勉強可以稱之為皮帶的東西抽出來,眼睛瞪的發紅,將艾克抽的滿屋亂跑。德裏絕不擔心上躥下跳的艾克會打翻屋裏的東西,因為他們的屋子隻能稱之為一個屋子,家徒四壁,除了一張床,一堆幹草和一張挺結實的但是髒兮兮的木質桌子,別無他物。艾克每次挨打都隻在屋裏逃跑躲避,絕不跑到屋外去,也不會大聲嚎哭。因為他的母親——那個漂亮女人的關係,鎮裏的人對他們父子懷有一種奇特的特殊的關注,仿佛他們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寶藏——雖然後來事實證明確實如此。每當礦工的屋子有什麼響動,那些月溪鎮的**無賴,路過的行人,無所事事的富人,以及鄰居的婦女,總會迅速的圍攏過來看熱鬧。倘若一個失去理智的貧窮礦工父親在鎮子裏的路上追打一個羸弱的小孩,而這個小孩又有特殊的身世,那麼對月溪鎮的人來說就是最好的談資和笑料。小艾克雖然在外人麵前從不多話,總是低著腦袋,小心翼翼的躲開人們的嘲笑。但他並非傻子,他知道如果跑出屋子麵臨的就是無盡的嘲弄。因此他絕不跑出屋子。如果實在無法躲開父親的怒火,他就蜷在屋子的一角,抱住腦袋,咬住牙,任由父親的皮帶落在身上,用眼淚麻痹痛覺。德裏打累了,就去睡覺。往往這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艾克再溜出屋子,到鎮外找一個小池塘,在西部海岸溫柔的微風吹拂下,在溫潤氣候下茂密的田野間,慢慢的清洗疲憊的身軀,受傷的身體。
在不多的日子裏,當老德裏手裏有剩餘的幾個銅板,他就能帶回他本應得的半瓶劣酒。這時候礦工就不再理會他的兒子,躺在床上慢慢的喝,喝到太陽下山,喝的酩酊大醉。艾克在幹草堆上坐著,呆呆看著父親喝酒。在他父親喝醉以後,他就能從父親的嘴裏聽到母親的名字:艾麗婭。他想,他的母親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就像鎮長夫人一樣漂亮,光彩照人。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明白,縱然他的母親給老德裏帶來了恥辱,但他的父親仍然深愛著她。老德裏總會輕輕摩挲著酒瓶,嘴裏不停念叨著母親的名字,直到徹底喝醉,沉沉睡去。
這樣日複一日的生活過去了五年。艾克長成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常年的缺衣少食使他的身體絕對談不上健壯,但總算健健康康。毫無疑問老德裏沒有財力供他的兒子到學堂去——那是上等人家的孩子成長的必經之路。十二歲的艾克有必要學一門手藝來謀生。常年酗酒使德裏的身體越來越差,賺的銅板也越來越少。他把兒子領到一個叫做莫裏斯的屠戶手下。艾克從打雜開始,學習怎樣殺豬。倘若事情如此發展下去,月溪鎮倒是很可能會多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艾克屠戶,也許也會像他的父親一樣漸漸染上酗酒的毛病,最終身體衰老,默默死去。然而曆史的車輪總會在不經意間碾過,當人們的命運與之碰撞,就會發生改變。在艾克十二歲這一年,在距離月溪鎮遙遠的悲傷沼澤,麥迪文打開了黑暗之門。第一次戰爭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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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爾斯布萊德丘陵的天空是湛藍的,晴朗的,有時候會有幾片雲彩,變換各種形狀,在風的雙手下慢慢漂移。當年阿爾薩斯的兵鋒並未抵達這個地方,因此這裏也沒有蔓延大地的毒水,漂浮的灰暗空氣,沒有到處行走的亡靈——除了塔倫米爾。在女王陛下接管了幽暗城的控製權以後,第一時間就在這裏建造了前哨站。他們汙染了一小片土地,以使這裏變得適宜被遺忘者的生存。艾克瑞歐斯向南望去,在那邊不遠的地方,跨過一片山坡,已經可以看到一大片影影綽綽的屋影,有時候還會傳來幾聲人或畜生的叫喊。那裏就是南海鎮。
“母親。”他在心裏默念了一聲。
艾克瑞歐斯花了一天半的時間,來到塔倫米爾。作為押送隊的負責人,押送隊的成員幾乎全程都沒有看到過這位隊長。他沒有騎上骷髏戰馬,而是步行,在銀鬆森林那些帶有病態的樹林中到處轉悠。他總能跟上押送隊的腳步,但從不在隊員麵前現身。隊員們對此也不以為意。作為一個擁有著足以與女王陛下抗衡的力量的亡靈,艾克瑞歐斯的大名早已傳遍了幽暗城。沒有任何人對他的行為提出質疑,即使是女王陛下也不會質疑他的行為。女王給了他足夠的自由權限:隻要在兩天內將物資運往塔倫米爾。人員,他可以自由挑選,路線,他可以自由製定。艾克瑞歐斯製定了最簡單的路線,挑選了對女王最為忠誠的奴仆,花了一天半的時間,來到了這裏,塔倫米爾營地。
營地的指揮官名叫埃博拉裏,是個棕皮膚的獸人。從血統上來說倒是具有純正的獸人血統,然而名字卻帶有黑龍氏族的特色。他從艾克瑞歐斯手裏接過物品清單,皺著眉頭一行一行的看,時不時挑起眉毛乜斜著瞅瞅艾克瑞歐斯。艾克倒是坦然接受。他在心裏想著,這位獸人指揮官十有八九是戰歌氏族的成員。作為經常接觸奧格瑞瑪的外交官來說,對獸人的氏族關係進行深入了解是必備的前提。戰歌氏族對於被遺忘者的敵視在部落中廣為傳揚,氏族曾經的酋長格羅姆·地獄咆哮擁有對部落來說無可爭議的巨大功績,同時也擁有一腔英雄主義的情結,對於天災軍團的亡靈法術和瘟疫製造技術嗤之以鼻。指揮官大人對著一張簡簡單單的物品清單看了半天,看似對這些物品抱有懷疑。當然,任誰看到被遺忘者會押送一批食物和禦寒衣物的時候都會表示懷疑。艾克瑞歐斯安安靜靜的等著指揮官,毫無表示。最終指揮官還是把清單還給了他。
“你們亡靈也需要吃飯和禦寒嗎?”指揮官問。
“這是你們的需要,尊敬的指揮官。”
“整個營地的獸人軍隊隻有五十個人,其他種族的軍隊還沒有抵達。”
“我猜您一定是戰歌氏族的成員,大人。”
聽到這話,指揮官在鼻子裏“哼”了一聲,說:“那又怎麼樣?”
“沒什麼,”艾克回答他:“您如果對我的忠誠有所懷疑,或是懷疑女王陛下的誠意,盡可以打開貨箱查看。我擔保,您一定會得到滿意的答複。”
指揮官向貨隊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然後搖了搖頭,說:“不必了。我相信女王陛下的誠意,尤其是在對待聯盟的問題上。”稍傾,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命令薄,“可是您來早了,艾克瑞歐斯先生。這是你們女王的最新命令。今天晚上你要去執行一項刺殺任務。”
艾克接過命令薄,一邊打開一邊問:“您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就好像你知道戰歌氏族一樣。”
“當然。戰歌永不消逝。”艾克點點頭。他打開命令薄看了看,皺了皺眉頭,顯得有些意外。
“沒有目標的任何信息。”他將命令薄擺在指揮官的麵前,“我從沒有接到過這樣的命令。”
“你們的女王帶了話,她說隻要你進入南海鎮,你一定會找到你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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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池塘,漂亮的天空。金黃色的麥田,望不到邊的田野。艾克瑞歐斯幾乎所有的力量,都從這裏得到。
那裏是西部荒野,美麗的西部荒野。
那裏生機勃勃,微風和煦。如今當他在草叢中潛伏著,佝僂著身子,露出閃爍著魔法光芒的眼睛,觀察周圍的一切。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地方,他的家鄉,他繼承力量的所在,最初的愛戀之地。那裏讓他歡樂,讓他苦澀。那裏有他最懷念的人,也是最難麵對的人。他忽然想起了在多年以前,伯裏克老頭子臨終前對他說的話,也是支撐他走到今天的最強大的力量之源。他聽到這句話,就在戰爭結束後的第五年的夏天,在一個燥熱的午後。伯裏克老頭子終於行將朽逝。老頭子異常平靜,仿佛已經看到了另一個世界。那平靜讓艾克至今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