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潤的海風吹拂過這片陰森的土地。死氣沉沉的土地。
這裏是洛丹倫,是曾經的王城。現在這裏變成了亡靈的樂園。樹木已經枯萎,天空暗淡無光,湖水變得黑黝黝,昔日興盛的莊園現在已經破敗不堪,隨時有讓人看不清又毛骨悚然的影子在閃爍。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是複活的亡靈,嚎哭的靈魂,還有惡心而可怕的血**合怪。這裏是洛丹倫,是這片土地上曾經最強大的王國。這裏的人民曾經驕傲而又矜持,自認為是這片土地最光榮的統治者。現在這裏變成了亡靈的樂園。正午的陽光也無法穿透終年厚厚的雲層,軟弱又無力。土地上隨時會滲出帶有劇毒的綠水——地下的兵工廠終年不斷在生產這種玩意。至於原料,技術,或者用途,沒有人會去問。死去的亡靈不會去問,他們隻知道服從。
他在城外到處轉悠,顯得有些無所事事。上午在布瑞爾,下午來到阿加曼德磨坊。這裏的亡靈是不友好的,具有攻擊性。他們並非由生前的意誌牽引而複活,並且到現在也沒有自主意識的複蘇。他們在一雙雙或者悲慘或者邪惡的雙手下獲得了重新站立的機會。他們顫顫悠悠,茫然無措,雙眼閃爍著魔法的光芒,或者帶有一絲生的氣息,然而全身都被死亡的陰影籠罩。事實上,這樣子和他倒是區別不大。時至今日,他也變成了這樣,皮膚幹癟,有些地方已經裸露出了森森白骨。在那些失去了最後的可憐的肌肉支撐的部位,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彎曲。他的眼睛裏也閃著魔法的光芒,然而那裏也有自由思想影響下的清澈,頭發已經完全壞死,他將好像雜草一樣的頭發束起來,紮成一個小辮子留在腦後。他的身上仍然整齊的穿著一身破舊的皮衣皮褲,還有長長的皮靴,看上去像是從某位可悲的失利者身上剝下的戰利品。事實上,他倒是完全不需要這些掛在身上的累贅。如今他已經是一個亡靈,惡心的亡靈,邪惡的亡靈,悲慘的亡靈,就算全身**,也不會感到寒冷或炎熱,也沒有任何人或者精靈或者獸人或者巨魔會仔細觀察他,更加談不上有傷風化的問題。然而這些又是必要的。作為希爾瓦娜斯女王的顧問團的成員之一,他時時要到奧格瑞瑪去,參與討論部落的各種議題,或者是有關於在洛丹倫大陸上針對聯盟的各種軍事行動的商討製定——這一類行動一般都是和幽暗城的利益息息相關的。在這一類問題上,女王陛下仍然保持了最後的理智,沒有對恐懼魔王保持信任,但也沒有派出一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的仆從。眾所周知,在奧格瑞瑪內部,實力派的戰歌氏族從來對幽暗城都是有偏見的。
他在阿加曼德磨坊的區域裏,到處轉悠。那些失去了意識的亡靈完全無法威脅到他。他順手砍掉幾個礙事的亡靈,一路就好像在悠閑的散步,就好像在燦爛的**裏,好像在暴風城熱鬧的城區,好像在洛丹倫靜謐的皇家花園裏。他跨過阿加曼德家族的地界,最後來到了海邊。這裏曾經有一個不算龐大但十分興盛的碼頭,如今早已蹤影全無,隻剩下幾根栓錨的木樁子還孤單的站在海邊的石堆中,靜靜的承受著海水的侵蝕,看著這片土地的滄海桑田。他找了一片小山坡,在一棵樹下坐下來,靜靜看著灰暗的海景。他想要哼上一支小曲,但是喉嚨壞死的肌肉組織讓他再也無法哼出動聽的聲音。他頓時感到悲傷極了。
他在樹下靜靜的不知道坐了多久。提瑞斯法的天色永遠都是昏沉沉的,任何一個觀測天氣的高手在這裏也束手無策。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正準備站起來回去,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腳步很快就來到他身邊,一個沙啞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我找了你很長時間。”
“你在這裏很危險。”他回答她:“你該知道,女王陛下的耳目無處不在。”
“就像巫妖王一樣?”
他能夠感覺到她臉上輕蔑的笑容。她緊繃的身體,還幾乎沒有壞死的皮膚和肌肉,她的頭發還保持著生前的柔順,有時也會隨風飄揚。他的臉龐雖然帶著一些死的氣息,但不濃重,反而為他增加了妖嬈的嫵媚。她和女王一樣,還幾乎保持著生前的模樣,不管是因為她才死去不久,還是她生前也擁有強大的力量。那不重要。他忽然感到一陣從心底裏發出的疲憊。這些年經曆過的事情,仿佛電光石火般在他心頭劃過,那是沉重的記憶,壓得他幾乎連憤怒的力量也失去了。他的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呐喊: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然而莉莉絲絕不會走。不達目的她絕不會罷休。他非常清楚這一點。他沉默了一會,然後說:“我對你說過我的故事。”
“我記得很清楚。”莉莉絲說,“那是個動聽的故事。”
“那也是真實的。”
“所以你就不敢反抗希爾瓦娜斯?”
“這是為了奧德莉斯。你知道,她在我心中比任何人都更重要。”
“我曾經去過幽暗城,地下的宮殿,罪惡的場所!”莉莉絲的語氣咄咄逼人,“奎爾薩拉斯的遊俠將軍現在變成了什麼?我見過他們的罪行。我知道我所看到的隻不過是最膚淺的東西。你一定比我更了解他們的罪行。躲在地下,像蛆蟲一樣,隻要是活著的東西都是他們的敵人。製造瘟疫,這是他們的本行。活著的人類曾經是他們的同胞,現在是他們的試驗品!這樣的女王難道也配統治一片土地嗎?這樣的女王難道不值得你反對她嗎?艾克瑞歐斯,你曾經也是人類,難道你認為他們的行為是理所當然的嗎?”
艾克瑞歐斯沉默無語,靜靜的看著遠方的海平線。海浪聲從遠處傳來,樹林顯得更加寂靜。過了半晌,他終於站起來,轉身麵對莉莉絲。一張漂亮的臉龐呈現在他眼前,臉上還帶著怒氣。
“你回去吧,莉莉絲。”他說,“你明白,我有我自己獨立的意誌,不受任何人的控製。不管是巫妖王,還是希爾瓦娜斯。我活著的時候,跟隨過很多人,常年的戰鬥,為了各種原因戰鬥。我讓很多人和很多事牽著鼻子走。現在我已經死了。我累了,再也不想被那些人和事牽著我的鼻子。除了奧德莉斯,我不願意再去關心任何人,任何事。你,希爾瓦娜斯,或者洛丹倫的人類,我不願意再參與爭鬥。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為了我,也是為了你。”
“懦夫!”莉莉絲從牙縫裏擠出一句咒罵,“我知道你擁有強大的力量,可是你連生存的意義都忘記了,也不懂得為它戰鬥!你這個懦夫!”
“我已經死了,莉莉絲。還有,那不是屬於我的力量。”
艾克瑞歐斯說完,就從她身邊繞開,沿著來路向回走。同一個女人爭辯是不理智的,尤其是一個發怒的女人,無論這女人是活著還是死亡。這真實一個諷刺的現實,他竟然同一個死人在爭辯,而他自己也是一個死人。他走出不遠,莉莉絲在身後衝他大喊:“艾克瑞歐斯,難道你忘了你是為什麼而死嗎?”
他的腳步停了一下,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他繼續走,向幽暗城的方向漸行漸遠了。
他沒有忘。在那些晴朗或陰鬱的天空下,在那些溫暖或寒冷的地方,他有過快樂,也有悲傷。他見過了這個世界的每一麵,甚至是超越這個世界的層麵。最終他還是死去了。那又有什麼呢?每個人都會死。他來到幽暗城外,昔日洛丹倫雄偉的王城,如今在灰暗的天空下,壯闊的城牆也顯得淒涼。有一個衛兵在城門外等著他,是幽暗城女王的傳令兵。他來到傳令兵麵前,女王的仆從向他行了軍禮,然後將一張紙交給他。
“女王的命令,大人。我們的密探得到消息,暴風城的瓦裏安已經重新掌控了王位。大酋長做出決定,要在塔倫米爾集結兵力,隨時防備戰爭。女王命令您在兩天之內押送一批軍用物資趕到塔倫米爾。”
艾克瑞歐斯打開命令薄看了一眼,皺起了眉頭。
“是什麼東西?”他問。
“我們的秘密武器。足夠毀滅聯盟的玩意。”
傳令兵向他擠眉弄眼的笑了笑,指了指地下,然後向他行了一個軍禮,就轉身進了城門,向女王複命去了。
艾克瑞歐斯驀然明白了那是什麼東西。他向傳令兵的背影深深看了一眼,然後抬起頭,望著南方的天空。
那裏就是暴風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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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過去了五年之後,艾澤拉斯王國的領土仍然沒有從巨大的陰影中走出。沒有任何一個王國能夠在經受了如此大的破壞之後快速恢複。艾澤拉斯王國的根基被完全毀壞,獸人在這裏肆虐了四年的時間。任何活著的東西都是他們的糧食,任何可以工作的物種都是他們的奴隸,暴風城就是他們援兵抵達以後的休息站。血色和火光照亮了南部大陸的天空。那些有幸搭上洛薩大公爵北上避難的船隊的人們是幸運的,但更多的難民沒有那個運氣。他們東躲西藏,躲避著獸人,還有巨魔,還有戰爭開始以後蔓延到每個角落的低等智慧生物。很多人死去了,隻有很小一部分人僥幸活了下來。艾克曾經是他們中的一員。
艾克瑞歐斯想起來了,曾經他的名字是叫艾克。
沒有姓氏,這足以表明他的身份。隻有最卑賤的苦力,最下等的**,才沒有姓氏。他開始回憶起,在他還是少年的日子,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他從小失去了母親,父親是一個脾氣暴躁而又懦弱的礦工,嗜酒如命。在他稍大一些開始懂事的時候,流言就已經包圍了他。據說他的母親曾是月溪鎮有名的漂亮姑娘,被暴風城的貴族糟蹋了,迫不得已才嫁給他的父親。他的母親無法忍受礦工家庭貧窮的生活,後來又跟著路過月溪鎮的一個奧特蘭克貴族離開,拋下了他們父子。因此,艾克從出生開始腦袋上就頂著“野種”的名號。這名號跟隨了他足夠長的時間,即使他後來跟著範克裏夫一家生活,月溪鎮的人們在背後提起他的時候仍然會這樣說:“那個漂亮女人的小野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