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則 遊於藝
子曰:“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 述而篇
徐複觀是當代新儒學大家,不論台、港兩地,均望重士林,影響深遠;但我曾在拙作《天地之始》中,對他有所批評。批評的重點是,像徐複觀這般有識之士,頗能誌於道,也能據於德,還念念不忘要依於仁;但獨獨這“遊於藝”,卻多有疏隔。
不管是道,或是德,還是仁,皆莊嚴之事。有此莊嚴,生命才有重量;無此重量,生命便輕如飛絮,漂似浮萍。雖說如此,宇宙有陰有陽,天地有開有闔,人生除了莊嚴神聖,也該另有餘裕,可供呼吸吞吐。若無餘裕以供吞吐,人生就僵化緊繃,難免要流於偏狹窄隘了。
中國文明的呼吸吞吐,一是放情自然山水,溶於大化;二是孔子此處強調的“遊於藝”。這“遊於藝”,因西風東漸,成了問題;因有問題,中國現代知識分子遂生命多緊,不易舒朗。“藝”,有東有西,原有其文化性;人們多說,“藝術無國界”,這原是西方帝國主義文化侵略之說詞,乍聽有理,其實不然,許多人卻偏偏信以為真。藝術縱無國界,至少有文化之界線,界線分明,曆然不爽。
西方之“藝”,與中國之“藝”,不僅外貌不同,根本處更多有扞隔。彼此雖偶可融通,但大半時候,若無細細揀擇,硬要會通,結果都隻是西方融掉了東方;最後,自家的傳統,盡失主體,淪喪為西方思維的妝點擺飾,卻不自知。這點,隻要看看張藝謀那些“充滿東方色彩”的作品,再看看台北新故宮三希堂茶座的擺設,便能明白。
中國百年衰頹,文化向來弱勢,“藝”,尤其如此;西方之“藝”,遂淩駕中國傳統,大行其道。於是,許多飽學之士,例如徐複觀,即便對儒釋道,對文史哲,多可熟稔,蔚然成家;但對傳統之“藝”,卻甚茫然。盡管他還曾經寫過一冊“中國藝術精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