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說:“靜下來,石柱,靜下來就不憋悶了,你試試。”石柱哭聲小了,漸漸變成抽泣,他說:“魏峰哥,咱們還能出去嗎?”
“別怕!石柱,”魏峰說,“外邊的人也急著救咱們哩,咱們很快就會被救出去的。”
“你說能出去?”
“能,一定能!”魏峰說,“你再摸摸周圍,看有沒有活著的人?”
石柱說:“沒了,全完了!我見你爬上去了,我也爬,還沒完全上去窯又塌了。”
“唉!”魏峰歎了口氣,頭仰躺在身後的被子上,屋子內靜得掉一根針在地上也能聽見。
沉默了好一陣兒,亞亞問:“魏峰哥,八、九天不吃不喝你不覺餓嗎?”魏峰咽了口唾沫,喉結艱難地上下移動了一下。
壓在土裏的人是不知道白天黑夜的,有時他覺得時間過得非常慢,一刻也熬不下去了,有時又覺得時間過得非常快,已經不知道壓在土裏多少月多少年了,口渴難忍,饑腸轆轆,想到世間最壞的食物此刻能有一星半點也是最香最美的,一想到吃飯就分泌唾液,咽下去又分泌出來,如此循環往複,到後來連唾液也分泌不出來了,人餓得一陣陣發昏。是石柱喊著餓又喊著要尿提醒了魏峰,人尿篇裏不是寫著草盡糧絕可抵食嗎?他後悔已經把兩三泡尿白白浪費掉了。
自己的尿怎樣才能到自己的嘴裏,此刻到成了個天大的難題。他被側身嵌在土縫內,轉個身都不可能,左臂被壓在身下,唯有右手還稍能移動。石柱又在哭喊:“餓死了,媽呀,這真是活愛罪!”
“別急!”魏峰說,“我找到一種食物,馬上實驗成功了就告訴你。”他的手在身上的口袋內摸到了手帕,同時也觸動了靈感,他的腦神經還沒有因缺乏營養而失去靈性。於是他把手帕捂在尿道口上,尿濕手帕立即塞到嘴吸吮,又澀又鹹的滋味夾雜著髒手帕的臭味,引動漉漉腸鳴,肚腹彌散著濕熱,刺激是那麼強那麼猛,似乎已滲透到周身的肌膚骨隙,使人覺得酥軟和舒服。
他立即把這個偉大發現告訴了石柱,石柱苦笑著說:“峰哥,你憨啦!我的下半截身子埋在土內,我的尿泡都快要憋炸了!”魏峰哀歎一聲,愛莫能助。
石柱咂著嘴問廣峰哥,尿好喝嗎?”這個在人間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問題,在這裏倒成了科學尖端。
魏峰苦笑著說:“你要知道尿的滋味,你就得親自嚐一嚐,”
“峰哥,”石柱哀求說:“把你的尿讓我嚐一點!”魏峰動了動身子說:“憨老弟,我要是能動,早把你拉出去啦。”
“啊呀,那我隻有等死了,媽呀!”石柱又哭了。
魏峰又安慰他說:不會的,石柱,你聽外邊的嘈雜聲,咱們的身子下邊還有‘咚咚’的響聲,一定是人們急著刨咱們啦!來!咱們再合聲喊一會兒。”
“救人啊!救人啊!”他們的呼聲被深厚的土層捂著,三回兩轉就消逝在厚土中,即便有一丁半點從土縫中擠出來,也很快消失在千百人嗡嗡的聲音的海洋內。
後來石柱和他不停地說話,什麼話都說,人在死前猶如喝醉了酒,盡說些肺腑之言。說到傷心處,就嗚嗚地哭。
魏峰抬眼看了看秀梅,不說了,疲憊地閉上眼睛。“後來呢?”敢明問。
後來,魏峰的尿一次比一次少了,加上手帕又髒又臭,還要浪費好多尿,他又想出個辦法——把尿尿在土上挖著尿泥吃。盡管如此,人還是盡發昏。石柱比他要難受得多,說了一段話後就不說了,他停一會兒叫他一聲,他隻哼一下,終於有一次他不應也不哼了。魏峰扯破嗓子喊:石柱!石柱!”但石柱永遠也不會有應聲了。
魏蜂又急躁了一陣子,恐懼、焦灼、悲痛齧噬著他的心,他覺得心都要從喉嚨眼跳出來了。他大聲呼叫、罵娘,用右腳蹬腳下的土,直折騰得昏了過去。不知什麼時候,他蘇醒過來,耳朵內有一種空虛感,好像從城市的白天進入城市的深夜一般,周圍死一般寂靜,什麼地方有小聲說話聲,像小鬼在竊竊私語。有一種隻身進人陰森、冷寂的廟院的懼怕感。他鼓足最後一絲力氣去蹬腳下的土——“嗵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