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娟笑了一傻帽,還沒結婚就想後代。來時的情緒完全被這裏的氣氛衝淡了。魏峰出出進進忙著給她沏茶,取山裏的特產核桃,柿子等。她開始翻他的書,案頭放幾本精裝的馬、恩、列、斯專著和**選集,正前麵一本唐詩三百首和一本宋詞注釋。
魏峰已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準備迎接一場尷尬的談話,延娟窺視了他一眼,該說什麼呢?來時想好的一肚子話早已飛得無影無蹤,她和妹妹的猜測不僅與魏峰格格不人,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這純粹是一場單相思,枉自多情。她心裏波濤洶湧,如癡如癲,他卻風平浪靜,苦讀深研。她抱頭想了想說:“咱們到外邊走走吧?”
他遲疑了一下說:“也好!”
她要推自行車,他說:“你該不會剛來就走吧!”
“是的,我這就走,你能送我一程嗎?”
魏奶奶聽說姑娘要走,忙出來拉住車子說:“哎,怎麼走呀!我這裏掛麵都下到鍋裏了!”
延娟婉言謝絕了奶奶,魏奶奶望著他們的背影直歎息,“唉!年輕娃,一定是話不投機,往常來了同學,通宵達旦話都說不完。”
她們沿著河邊的公路走著,默默無語。魏峰打破沉默:“延娟,我對不起你!”
“別說了,”她頭也不抬說,“是我太不了解你了,你應該有一個誌同道合的伴侶和你共同奮鬥。不過我隻想問你一句,你真的已經有了還是覺得我不配?”
“唉!該怎麼說呢!你能愛我,已使我受寵若驚,隻不過……”
“怎麼,信不過我!有什麼難言之隱不能告訴我?”
魏峰低頭沉思片刻,抬起頭說:“不瞞你說,我太軟弱了,我同情一個女子,她的處境很糟,家庭富農成分卻癡情於我,我實在不願傷了她的心……”
“是嗎!”延娟震驚地抬眼看他,他把頭深深地低著,像是要哭泣。“那當然是應該同情的,你能這樣對我開誠布公,袒露胸懷,我很理解你,不知你能不能領我會一會這個我也非常同情和崇敬的姑娘?”
魏峰苦惱地搖了搖頭。延娟的問話勾起了他心裏的痛楚,因為從延娟向他求婚,高老師上門提親以來,他連畢霞一麵都沒見過,連個表白的機會也沒有。他那裏知道,畢霞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延娟向魏峰求婚的消息也傳到了畢霞的耳朵內。問過秀梅,秀梅說她聽爹說魏峰拒絕了,但最終結局不得而知,因為周圍人都說魏峰應允是上策,連她媽都說:“唉喲喲!要在過去,就是縣太爺的令婿了,好不耀武揚威!成了,連咱上龍大隊也得利沾光呢!“她爹勸魏峰好好考慮,意思也是促其事成呢,秀梅真為畢霞捏把汗,眾口鑠金,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魏峰能頂得住這慫恿,這誘惑嗎?
畢霞從那天起就把自己隱匿起來不見魏峰,後來幹脆連秀梅也不見。她對魏峰一往情深,但她打心眼內希望魏峰和延娟結合,魏峰配延娟如同好馬配金鞍,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前途無量。娶了她畢霞,如同好馬走進泥沼地,即就是累不死,也別想出脫和瀟灑。
她覺得自己在世界上和沒有自己一樣,如同一粒草芥,無意間沾了一星兒泥土,發芽生根長出幾片嫩葉在風中搖曳,與世無爭。不想在春天裏爭妍鬥奇,但願在蕭殺的秋風中能苟且偷安,雖然她完全具備一切生物的本能和特性。
她獨步在柏樹巨墳場,高大的桕樹陰鬱灰暗,一個個墳塋披蓋著荒草蓬蒿,奶奶的墳在一個偏遠的山崖下,她死後也不能與一般人並駕齊驅。她在奶奶的墳前默哀,她金色的童年就是在奶奶的膝頭懷抱度過的,畢雲比她小兩歲,奶奶一個膝頭架一個孩子,貓貓狗狗親不夠。後來長大了,紅衛兵聲嚴色厲地說:“狗崽子,要與四類分子劃清界限!”於是她心有餘悸,不敢去親近奶奶,她心裏痛苦死了,但她看得出,奶奶比她更痛楚,奶奶的愛像一條永流不息的小河在她心裏流淌,可是奶奶去了,她永遠失去了這人間最難能可貴的祖母之愛。
在學校,老師和同學都歧視她,因為她家是富農成分,紅衛兵不讓她參加,“三好學生”她評不上,連她喜愛的美術組也不要她。惟獨魏峰不嫌棄她,和她一起研究功課,一起賦詩作畫……他總是鼓勵她: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靠攏組織,爭取進步。在他的幫助下她入了團,這使她的生命之河閃耀希望的浪花,她覺得她一刻也離不開他,他是她賴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可是她也要失去他了,她雖然能夠理解和想得通,但心總是止不住要痛!要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