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海子神話(1)(2 / 3)

“多少年之後我夢見自己在地獄作王”(《太陽·詩劇·司儀》)

在一個特殊的時期內,海子的詩給人們提供了一個與現實斷絕聯係的原型。

二、自我的分裂、斷裂

任何意義上與現實的分離、分裂,最終都必然導致自我內部的分離和分裂,因為現實正是自我本身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當個人遊離於環境時,他內心不和諧的聲音也變得清晰可聞。並且隨著現實的身影在視線中逐漸消失,越來越置於前景的便是這種自我的分離、分裂乃至斷裂。

海子是從1984年“尋根”開始踏上他的創作道路的(此前1983年他在北大畢業時油印了一本叫《小站》的小冊子,署名“查海生”,那主要是些處於“朦朧詩”影響下的習作)。雖然那是一場民族性的廣泛而深入的文學潮流,但它對海子的意義卻是特殊的。在他那裏“根”意味著對日常事物的剝離、剝落,是日常的亮光消失,另一種黑暗升起:

根是一盞最黑最明的燈(《傳說——獻給中國大地上為史詩而努力的人們》)

夜裏我把古老的根/背到地裏去(《新漫遊》)

這裏伴隨著“根”的出現升起的“黑暗”,是海子內心分裂的第一個信號。“黑暗”是分裂的標誌。客觀地說,在詩中出現的“黑暗”、“黑色”並不單單屬於海子,而是屬於與海子一道出現的那一批人,可以將他們稱作“分裂的一代”;但像海子這樣迷戀於分裂、於分裂中生長起來的卻十分少有。

分裂的另一個顯著標誌是所謂“實體”、“元素”。它們看上去像是“物的自體”,來自對象的意誌。在這一點上,海子得到了許多熱烈的評價,說他能夠跳出自身、克服抒情的主觀性。其實,這基於一種對“實體”的誇大的和不正確的理解。

“實體是什麼?是分裂出去的主體。所謂‘自在之物’,說到底乃是一個關於‘自在主體’的設想”3,也就是說,是另一個“他者”的想象性主體。海子本人對這一點便有過清醒的認識:“實體就是主體”,是主體沉默的核心,“詩人的任務僅僅是用自己的敏感力和生命之光把這黑乎乎的實體照亮”。(《尋找對實體的接觸》)

因此,被人誤解為存在於對象世界的“實體”,其實乃是主體放進其中的一個“核”。

勃蘭戴斯說:“浪漫主義者一味關心那個核,關注那個神秘的內在,他們剛一把它塞進去,就設法把它掏了出來。”4換句話說,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實體”,一種客觀的製約和尺度,海子原本是可以通過它避免個人內心的無限分裂的,然而事實上並非如此。“實體”恰恰是他自我分離和分裂的產物和標誌。將它視作一種“可能性”。無非是將不斷的自我分裂視作一種“可能性”。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海子的創造力、想象力正源於這種自我的不斷分裂,由分裂產生出新的自我、新的麵貌。

3 [德]尼采:《權力意誌》,商務印書館1991年版,第259頁。

4 [丹麥]蓋奧爾格·勃蘭戴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潮》第二分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139頁。

從一開始就存在內在的異己力量,它導致了海子詩歌中特殊的視角和獨異的麵貌。

1.“他者”的立場和視點。他的許多詩篇,我們隻有將它們放在一起聯係起來讀,才能發現其中貫穿一致、更為深入的東西。如《北方門前》中“……她突然發現我。/她眯起眼睛/她看得我渾身美麗”,更為著名的《答複》中“我則站在你痛苦質問的中心/被你灼傷”,以及《太陽·詩劇》中“仿佛一根骷髏在我內心發出的微笑”,都有一個“他者”——“她”、“麥地”、“他”——的存在,並且“我”明顯地感到從“他者”處反射來的目光,接受這個“他者”的質詢。“麥地”則可以讀作“他者”的一個象征,是從自己分裂出去的,是站在自己背後的另一個(或無數個)自我,是接受這個“他者”的自我質詢並感到芒刺在背。包括那篇經常被人提起的關於荷爾德林的文章,其中談到“河流是元素,像火一樣,他在流逝,他有生死,有他的誕生和死亡。……要尊重元素和他的秘密”,都是這種“他者——異在”立場的進一步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