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海子神話(1)(3 / 3)

2.無限生長的可能。這就是所謂浪漫主義的衝動。在某種意義上,浪漫主義的衝動,即自我和自我分裂的衝動。由分裂產生出無數個“自我”,顯示了“自我”的無窮生長的可能性,“我在地上,像四個方向一樣/在相互交換中延長人類的痛苦。”(《太陽·斷頭篇》)在海子的詩歌中,“我”是最最不確定的,它有無限多個化身、無數多個形象,並且它們從一個角色到另外一個角色的轉變是通過最簡捷最迅速的方式達到的。在1986年寫的《太陽·斷頭篇》的開頭,他宣稱“我是○”、“我是一顆原始火球、炸開”、“宇宙誕生在我肉上、我以爆炸的方式讚美我自己”,這令人想起郭沫若在世紀之初的激情,“一切的一/一的一切”。但在短短的三年內,海子就釋放了幾乎是一個世紀的能量,走到了世紀末:“春天,十個海子全都複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這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你這麼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麼?”其中“十個海子”和“這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有什麼關係?站在“你”對麵的那個說話者又是誰?他們都隻能看作是裂解出去的眾多個海子。

3.觸目可見的斷肢殘臂和支離破碎。以分裂作為源泉產生出來的“自我”不可能是完整的,而且仿佛受一種虛無主義的力量的催動,從那些尚未來得及站穩腳跟、取得自己身份位置的“自我”身上又要裂解出“新的‘我自己’”(《太陽·詩劇》),如此不停地推演,最終形成的是一個巨大的“自我”實驗室,這個實驗常年所呈現的麵貌是“血肉橫飛、屍陳遍野”。它的主要工作是解剖學的:“頭”、“頭顱”、“斷頭”、“頭骨”、“頭蓋”、“鳥骨”、“腿骨”、“骨髓”、“爪子”、“人皮”、“內髒”、“肝髒”、“胃”、“屍體”,等等。如果說海子的詩中挾帶著一種暴力(他反複使用“斧子”、“刀”、“砍殺”、“劊子手”、“凶手”這樣一類意象),那麼,這種暴力不是針對他人的,而是針對他自身的:自我分裂也是一種自我撕裂,他在這種給予自身的暴力中——自我撕裂——成長著。“我越長越繁榮。”(《太陽·詩劇》)

隻有在這種自我分裂的意義上,我們才能理解海子的矛盾:天空和大地、天堂和地獄、黑暗與光明,彼此對立的兩極在他身上同時存在,並各自沿著自己的方向無限延伸開去。這種生長是斷裂:

在黎明/在蜂鳥時光/在眾神的沉默中/我像草原斷裂(《太陽·土地篇》)

那時候我已被時間錯開/兩端流著血/鋸成了碎片(《太陽·詩劇》)

荒涼大地承受著荒涼天空的雷霆/聖書上卷是我的翅膀,無比明亮/有時像一個陰沉沉的今天/聖書下卷肮髒而歡樂/當然也是我受傷的翅膀……我空蕩蕩的大地和天空/是上卷和下卷合成一體/的聖書,是我重又劈開的肢體(《黎明(之一)》)

在脫離了現實的約束和羈絆之後,個人如何在一個主觀想象的情境中發展,如何自我分離、分裂直到斷裂,這就是海子所提供給人們的另一原型。從某個角度來說,他詩歌中支離破碎的人和世界的圖景,乃至支離破碎的文法、句法,的確提供了一套完整的現代神話。

三、狂歡的慶典——《太陽·土地篇》

長詩《太陽·土地篇》的出現,對海子和中國現代詩歌來說,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尤其是對於海子,找到土地作為自己想象力和痛苦的承載,實在是幸運的。對於中國現代詩歌,《土地》所提供的狂歡文體,的確是空無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