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三個月裏他們住的那個國家叫俄羅斯,她住的那個城市叫聖彼得堡,她住的地方是聖彼得堡郊外的一家叫森林的醫療院。
從她的病房可以看到窗外大片大片的白樺樹,她常常會坐上窗前看著那些葉子枯黃的樹木,梵歌總覺得白樺樹的樹幹上長著一雙雙的眼睛,它們或溫柔,或猙獰的看著你,漸漸的,白樺樹的樹葉掉落了,天空開始陰沉了起來,總是灰蒙蒙的一片,後來,有雪花從天空中飄落,白茫茫的一片。
季節在那片窗口輪換,聖彼得堡郊外寂寥如斯。
窗外的風景一直在變化,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不管是藍色的天空還是灰色的天空,男人都會在她的身邊,在她凝望著窗外的風景時他會拿著書,在樹枝搖曳中讀著詩歌,梵歌喜歡聽那些,男人有好聽的嗓音,隨著詩歌所幻化出來的意境或低沉,或高亢,或滄桑,或情深款款。
雖然她所聽到能明白的極少。
給他念詩歌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叫溫言臻,很多的時候梵歌下意識的會把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扯開,比如,她很少用他們來稱謂他們之間的關係。
森林修養院很安靜,這裏是俄國政府機構,隻接待俄國的軍官家屬,修養院位於半山腰,到這裏來的人隻能通過纜車才能到達。
住在修養院裏的三個月梵歌見到的除了醫護人員外,還有若幹的同樣有著陌生麵孔的人,次數最多的就數那對年紀越五十多歲的夫妻,男的風度翩翩,女的雍容華貴,那兩位是溫言臻父母,從前是她的養父養母現在是她的公公,婆婆,他們沒有理會她所表現出來的疏離感極好的對待她,話語溫和,看著她的目光溢滿著心疼。
奇怪的是,她住在休養院期間並沒有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唯一的一次是在一個傍晚,溫言臻把手機拿到了她的麵前,很長的沉默後手機彼端男性聲音隻淡淡的說了一句,梵歌,不要胡思亂想好好的養好身體,聽溫先生的話。
後來,梵歌再想起了這句話時,心裏有點的奇怪,為什麼自己的父親會把丈夫稱為溫先生呢,他可是他的女婿。
還有令梵歌奇怪的是她也沒有見到她的孩子,有一次她問溫言臻,溫言臻告訴她孩子現在在葡萄牙,他太小了不適合長途飛行。
關於那個出現在她資料上的孩子梵歌很少會去想,好像,在屬於她的潛意識裏她在刻意選擇去遺忘,她會好奇她的父母,好奇她念書時的學校,好奇她交過那些的朋友,就是一點都不好奇和自己有血緣聯係的孩子。
還有另外一個不好奇的是,溫言臻。梵歌也不好奇她和溫言臻是怎麼走到一起然後步入了禮堂的。
這聽起來好像不合乎邏輯。
不過,梵歌不願意去想。
相對一位失憶病人來說她是幸運的,因為她有一個像溫言臻這樣的丈夫,他為她做了最佳的安排,讓她很少出現那種彷徨失措的時刻。
三個月後她離開了聖彼得堡,因為她怕冷,俄國的冬天漫長而寒冷,接下來他把她帶到了素有鮮花國度的荷蘭,那裏有著明媚的陽光無處不在的鮮花,他老是帶著她來到了公園裏,第一次他來拉著她的手時,被她躲開了,梵歌還記得自己當初慌慌張張的倒退著,然後,在那一年裏他沒有拉她的手。
在荷蘭住了兩個月後他帶著她來到了青島,青島位於中華人民共和國,這是一個孕育著屬於她的母語的國度,一位從事於心理研究的學者告訴丈夫,母語會讓人產生歸屬感,這種歸屬感對於一位失憶病患會起到向上的作用,那個時期的梵歌似乎還沉浸在俄羅斯白雪皚皚的冬季裏。
發生車禍半年後,梵歌來到了青島,第一印象中這是一座很幹淨的城市,頭頂上的天空溫柔親切,站在夏日的青島街頭,恍然間,梵歌有淡淡的熟悉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這裏,聽說過這裏。
接下來,梵歌沒有離開過青島。
她丈夫,叫溫言臻的男人,用一百八十多天的時間裏在這個藍色星球為她找尋出一處落腳處,失去記憶的第一年他為她找來了老師,教她那些最為基本的知識,她就像一個小學生一樣,一樣一樣的學習。
那一年對於梵歌還說是難受的一年。
一個懵懂的靈魂裝被在了一具成熟的軀殼裏。
丈夫總是安慰著她,慢慢來,慢慢來,梵歌,我們有的是時間,每當這個時候,梵歌總會思考,該有多麼深沉的愛才會在一個連他都想不起來,對他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妻子麵前毫不厭倦的一遍又一遍的說著溫柔的話語。
梵歌總想,至少應該把他們從前的愛想起了吧?
熟悉的汽車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聽得十分的清楚,是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