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嗎?難道她和李哈曹夫在一起嗎?……”羅戈任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氣得嘴唇都發白了,不停地哆嗦著。

“沒有什麼!沒有什麼!真是沒有什麼!”官員看到話頭不對,連忙解釋說,“李哈曹夫用多少錢也弄不到她!不,她絕不是阿爾孟司那樣的女人,她隻跟著托茨基一個人。她晚上坐在大戲院或法國戲院的包廂裏麵。軍官們自然可以信口開河,但是他們也找不到什麼把柄,隻是說‘這就是那個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也就完了;他們再也沒有往下說什麼!因為根本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

“的確是這樣,”羅戈任皺著眉頭,很陰鬱地肯定說,“紮聊芮夫當時也是這樣對我說的。公爵,我當時穿著我父親穿了三年的外套,跨過涅瓦大街。她正從一家商店走出來,上了馬車。我立刻像渾身起火似的。後來,我找到了紮聊芮夫,他跟我完全不一樣。他好像理發館的夥計,架著一片單眼鏡。但在我父親的家裏,我們穿的是塗油的皮靴,喝的是素菜湯。他說我配不上她,還說她是一位公爵小姐,她的名字叫作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姓巴拉什科娃,正和托茨基同居。托茨基現在正不知道該怎樣擺脫她才好,因為他已經完全達到人生最好的年齡——五十五歲,想娶全彼得堡的第一位美女為妻。他當時又對我說,今天就可以在大戲院裏見到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她一定坐在樓下的包廂裏看芭蕾舞。在我父親家裏,如果你想去看芭蕾舞,那準會受到懲罰,父親恨不得把你打死!但是,我偷偷地跑去看了一個小時,又見到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當天晚上,我整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早晨,去世的父親給我兩張五厘的證券,每張五千盧布,他說:‘你去賣掉它,然後給安得列夫事務所送去七千五百盧布,你不要到別處去,剩下多少立刻給我拿回來,我等著你。’我把證券賣掉了,錢到了手,但是我沒有到安得列夫事務所去,我一直跑到一家英國商店,挑了一對耳環,每隻耳環上的鑽石差不多有胡桃那麼大,我拿出所有的錢,還差四百盧布,我說出自己的名字,人家才賒給我。我拿了耳環去找紮聊芮夫,如此這般地向他說了一通,我央求他說:‘好兄弟,領我到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裏去吧。’於是我們就去了。當時我的腳底下是什麼,前麵是什麼,旁邊是什麼,我一點也不知道,而且也不記得了。我們一直走進她的客廳,她親自出來接見我們。我當時沒有說出我姓甚名誰,隻是由紮聊芮夫說:‘這是帕爾芬·羅戈任送給您的,作為昨天的見麵禮。請您收下吧。’她打開一看,笑著說:‘請您向貴友羅戈任先生致謝,謝謝他的盛意。’然後她鞠了一躬,就走出去了。我當時為什麼不死在那裏呢?我所以前去,就是因為我當時已經想好了:‘我反正不活著回家啦!’最使我生氣的,就是那個小鬼紮聊芮夫竟把一切好事都攬到自己的身上。我的個子很小,穿得極差,因為感到慚愧,所以就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睜大眼睛看著她。紮聊芮夫卻十分時髦,頭發抹著亮油,燙得卷曲,臉色紅潤,領帶是帶格子的。他真是十分漂亮,十分瀟灑。她當時一定把他當作我了!我們出來以後,我就說:‘我告訴你,你今後不許再胡思亂想!’他笑著說:‘但是,你現在怎樣回複謝敏·帕爾芬諾維奇呢?’我當時真不想回家,就往水裏一跳,但是我又想:‘事已至此,不管怎樣,結果還不是一樣?’於是,就懷著絕望的心情回家了。”

“哎喲!噢唷!”官員扮了一下鬼臉,渾身哆嗦起來,“您那位老太爺不要說為了一萬盧布,就是為了十個盧布,也會把人送上西天。”他對公爵點點頭。公爵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羅戈任。這時,羅戈任的臉色好像更加慘白了。

“把人送上西天!”羅戈任重複著說,“你怎麼會知道呢?”他繼續對公爵說,“我父親立刻把事情打聽清楚了,紮聊芮夫更是逢人便講。父親把我捉住後,把我鎖在樓上,整整教訓我一個小時。他說:‘我這隻是給你一點預備,等到夜裏,我再來和你道別。’您猜怎麼著?老頭子竟跑到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家裏,向她鞠躬到地,抹著眼淚央求她;她最後把那個盒子拿出來,扔給他說:‘老胡子,把你的耳環拿去吧。這對耳環既然是帕爾芬在那樣的風波中給我買來的,我現在覺得它的價值已經增加了十倍。請你向他問候,我謝謝他。’當時我得到母親的幫助,向賽聊沙·博洛圖申借了二十盧布,就坐火車到普斯科夫去了,一到那裏,我就生了熱病。我喝醉了酒,坐在那裏,老太太們對我念《殉教傳》,後來我用最後的幾個錢到酒店亂竄,整夜躺在街頭,失去了知覺。到第二天早晨,身上就發起高燒來。在夜裏的時候,還叫狗啃了一夜,最後好不容易才算醒過來。”

“好了,好了,現在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可以給我們唱歌啦!”官員搓著雙手,嘻嘻地笑了起來,“大人,現在耳環算得了什麼!現在我們可以賞給她一對同樣的耳環……”

“你如果再提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一個字,上帝做證,我一定要揍你一頓,不管你給沒給李哈曹夫當過跟班!”羅戈任緊緊抓住他的一隻手喊道。

“如果您揍我,那就是說您不會把我推出去了!您揍吧!您一揍我,我的身上就會留下您的手印了。……啊,我們到了!”

火車果然已經進站了。羅戈任雖然說自己是秘密旅行,但已經有幾個人前來接他了。他們呼喊著,朝他揮著帽子。

“嗬,紮聊芮夫也來了!”羅戈任喃喃地說,露出很得意的,甚至似乎惡毒的微笑,看著那些人。然後,他忽然轉向公爵說:“公爵,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很喜歡您。也許是因為在這時候相遇的緣故。但是,我也遇到了他(他指著列別傑夫),卻並不喜歡他。公爵,你到我家裏來吧!我可以把這雙皮鞋給你脫下來,給你穿上頂好的貂皮大衣;再給你定製一套上好的禮服,白色的,或者別的什麼顏色的背心,把錢塞滿你的口袋……咱們一同到納斯塔霞·菲利波夫娜那裏去!你來不來呀?”

“您要聽好,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公爵!”列別傑夫用鄭重而且得意的神氣應聲說,“您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梅什金公爵站起來,很有禮貌地和羅戈任握手,並且很客氣地對他說:“我很樂意到您府上去,承蒙您這樣喜歡我,我真是感激不盡。如果來得及,也許今天就去。說老實話,我也很喜歡您,尤其在您講起那段鑽石耳環的故事的時候。就是在講耳環以前,雖然您愁眉苦臉,我也喜歡您。您答應送給我衣服和大衣,我也要向您道謝,因為我馬上就需要這些東西。現在,我身上幾乎連一文錢也沒有。”

“錢會有的,今天晚上就會有的,您來好了!”

“會有的,會有的,”官員附和著說,“不等天黑就會有的。”

“公爵,您很喜歡女人嗎?請您預先說一下!”

“我在這方麵不行!我……您也許不知道,我由於先天的缺陷,完全不知道女人的味道。”

“既然如此,”羅戈任喊道,“公爵,你完全等於一個瘋僧,上帝喜愛你這樣的人。”

“上帝喜愛你這樣的人。”官員又附和說。

“小官僚,你跟我去吧!”羅戈任對列別傑夫說,三個人一齊下了火車。

列別傑夫到底達到了自己的目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地朝升天大街走去了。公爵要拐到李鐵因大街去。此時,天氣很潮濕,看來快下雨了。公爵問了問過路的人,原來他想去的地方還有三俄裏遠,於是他決定雇一輛馬車。

[1] 戈比:俄羅斯等國的輔助貨幣。1盧布=100戈比。

[2] 《殉教傳》:關於聖徒的宗教傳說集。——譯者注